俞大海撇了一下嘴,却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用说,部下里有人瞪了将岸一眼:“这话老将你敢跟罗局座说么?九河会撕烂你的嘴!”

    俞大海身边的这些渔政局海军中,有些人的资历极老,甚至能和将岸相提并论,只不过因为才器问题,升职升得慢些罢了。反驳他的就是其中之一,正好是这个棚的棚长,他一开口,将岸就笑了。

    “那好,那咱们不走了,你们若能无损灭掉这群追来的建虏,我便由得你们撕嘴!”

    那名虎卫对比了一下双方实力,他们共有五十余人,而追来的建俘只有三十余人,想到京畿之战中田伯光、张正等两千多虎卫正面击灭八千建虏,他心中顿时升出一股豪情:“有什么做不到的……走,退入那片林子!”

    打归打,可是新襄虎卫却不是缩在那里等着与敌人较量,学会利用有利地形,乃是虎卫兵法中最基本的内容。他们进入树林之举,看在建虏眼中,更是胆怯慌乱的表现,顿时建虏高声叫骂嘲讽起来。

    劳萨并未参与阿济格今年攻明之战,因此他的部下,也不知道这些人就是在京畿让他们吃过大亏的新襄虎卫。他们逼近树林之后,不得不减缓马的速度,就在这时,树林之中闪耀起火光。

    “砰砰”的火铳声,让惯于战阵的劳萨顿时明白:“是敌军,这是一队鲜国败军!”

    朝鲜军队的火器拥有量也不低,只不过他们的火器比起大明的更为不堪。劳萨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敌军,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但当他看到自己的部下一个个栽下了马时,又意识到不对:“树林中有埋伏!”

    在他看来,那只有五十余名鲜国败军,他们手中的火枪,不可能一下子就将自己部下击落十余名的!

    “全军压上!”他厉声喝道:“包抄!”

    他身边亲兵顿时一分为二,从左右两边向那个方向扑去。

    但是此前他大意了,只让罗壁带了三十人前去,等他亲自突击时,对方第二排枪声又响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看清楚战况,因为他的弟弟罗壁带着剩余的十余名旗兵进入了林中。

    只有惨叫哀嚎和哭骂声,提醒着他,这一排枪击肯定又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至少是几百鲜国士兵,他们倒是胆大!”

    劳萨不但不紧张,相反,他的血沸腾起来,他的巴图鲁称号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他屡屡以少胜多而来!

    他曾经以在大明京师德胜门外阵斩过明将,曾以七骑突入察哈尔蒙古数百骑中救出自己的斥侯,每战都是以少击多。对于他来说,敌人越多,也就意味着功劳越大。

    但当他赶到那片树林时,已经是一片寂静,除了血腥味和狼籍的尸体,什么都没有留下。

    因为大意而闯入树林中的罗壁,靠在一棵松树之上,满脸都是镇惊,却再也合不拢眼了。他的胸口全是血,至少有五六个火枪枪子击出的创口,他手中的狼铣落在地上,上面并无敌人的血迹。

    三十骑全部阵亡,而敌人一个未见!

    劳萨嗷的嘶叫声,传出了老远,已经从林子另一边出来的将岸哈哈一笑:“回去我自己撕脸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声音,劳萨带着部下继续前追,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不对,这林子极小,怎么看也不象是埋伏了几百人的模样,也没有看到几百人新近离开的痕迹!

    他们狂追出林,再看林后,正是汉江。鲜国的官道沿着汉江而行,而在汉江之畔,停着两艘船。

    这只是两艘舢板罢了,将岸已经上了船,见他们追来,还有意向着劳萨挥了挥手:“南海伯麾下将岸,在此问候奴酋黄台吉,叫他洗尽脖子……不对,是洗干净了布木布泰,等着将某前去临幸。”

    “老将你有这狗胆,宜娘嫂子非阉了你不可!”顿时有人唱起了反调。

    一片哄笑声中,劳萨气得浑身发抖,那布木布泰,乃是黄台吉的皇妃,今年才二十四岁,刚刚被封为庄妃。将岸此语,可是对黄台吉的极大羞辱!

    他绰弓在手,弯弓搭箭,将铁胎雕弓拉得咯吱咯吱响,瞄着将岸便是一箭。恰在此时,船离了岸边,准备顺着汉江之水而下,那一箭笃的一声,钉在将岸胸前!

    劳萨正转怒为喜,却见那个口出羞辱黄台吉之言者,伸手将箭拔了出来,向他扬了扬:“箭法不错,只不过能奈我何?”

    说完之后,将岸大笑,虎卫也是笑了起来,唯有一旁的俞大海,暗暗咂了一下舌头。

    他奉命来听从将岸指挥,心中原是有些不服气的,在他看来,将岸一直是一个文吏,奔走于新襄与周边势力之间,象是峒人、安南人,甚至有时与番人打交道,也是将岸代替俞国振出面。今天才知道,将岸并没有将虎卫的气概丢掉,骨子里他还是一名武人。

    小船离岸而去,载着他们顺流而下,劳萨追了一会,见船已经离得远了,终究只能恨恨地顿足。

    “南海伯……什么南海伯?”他跟随老奴多年,也是通汉话的,因此当然听得懂刚才将岸所说,“南海伯”三个字让他心生不祥之感,这队人不可能是鲜人,而应该是明人,明国的南海伯……

    “不对,是那个俞国振,那个俞国振到了鲜国!”

    他猛然想起来,脸色顿时微变,象他这样的宿将,哪里会不认识扬古利!

    扬古利在明国京畿的阵亡,对于他们的震动非常大。本来将军不离阵上亡,建虏初期的将领中善终者不多,扬古利的死并不算什么。但他的死不是一种偶然的战场上的突发事件,而是被对手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向死亡,这种情形就太过可怕了。

    “得报与皇帝!”

    劳萨至少在如何打仗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他心中暗暗想。

    这个消息在传到黄台吉那儿之前,先传到了多铎的面前。多铎此刻刚进了鲜国都城,对于他来说,这是座了不起的大城,他出生时虽然建虏的曰子已经好过多了,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蛮强盗的本质。当一个野蛮人,闯入到一个精美的店铺时,除了抢劫,就是抢劫,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若他见到的东西是他搬不走的,比如说朝鲜王宫,他的念头就是留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充当这里的主人。

    “俞国振……他如果来了,就让劳萨把他脑袋摘下来给我。”住在鲜国王宫之中,多铎骄横地道:“他既然是父皇钦命的巴图鲁,那么这点小事难不住他吧,如果他说兵力不足,那么我调兵给他!”

    与打惯了战,在勇猛之外并不缺乏谨慎的劳萨不同,正沉迷于华丽宫殿中的多铎,获得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胜利,沉浸于他此前从未有过的享受之中,因此根本不想离开鲜国都城!

    他却不知道,他所想象的对手俞国振,并没有真正出现在鲜国,而还是在新襄,正在琢磨着的也不仅仅是他,还有与他们同样凶残的敌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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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四、遥望冰火两重天(二)

    “是我的,我的!”

    “有本事你来抢,俞公子说了,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但是抢回自己的东西,却是天经地义的!”

    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在街上乱跑追逐,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他们的学堂放假了。按照新襄的规矩,春节能放六天的假,所有工坊,除去必要的留守人手,比如说铁坊里看炉子保持炉温的值班人手,都可以休息。而为了不让大伙在休息期间陷入赌博与斗殴之中,每一个区的保甲,还必须组织自己的文体活动,市政署会遣人参加、督察。

    在新襄,赌博是严厉禁止的,凡赌博者,一律剥光于市中心用荆条抽,第一次是抽十次,基本上可以让人在床上躺三天,第二次抽完之后还要罚薪,到第三次,就直接请你入矿场与那些安南的矿奴在一起了。这样罚了二十余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虎卫之后,赌博之风算是抑制住了。

    那些矿奴也有休假,名义上是矿奴,实际上俞国振更愿称之为劳动改造。他们的伙食上绝没有受到恶待,甚至还有薪水,只不过薪水只相当于新襄百姓的四分之一,而且发到手中的只有一半,其余一半将在他们刑满时发放。但这样一来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些矿奴都不愿意离开,甚至有人在给家中的口信说:“你也要想办法进来,这里有吃有住,吃得好,住得也好。最好的进来方法,是去偷一个新襄人的钱袋,无论偷得到偷不到,立刻向官长自首,……”

    这个口信被禁止传回安南,但在新襄内部,却当成了一件趣事在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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