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手上,好凉啊。

    但心中却是暖洋洋的,她没有家,虽然徐佛教养了她,对她也算不错,可归根到底还只是将她当成未来的一棵摇钱树培养。

    唯有在俞国振这儿,是她过得最为舒心的,她也才是十五岁,却从未有过童年,而现在,她的童年似乎补回来了。

    她小心地走在雪地上,因为脚刚刚放开的缘故,走得还有些不利落,甚至隐隐生痛,看着小莲穿花绕树般围着俞国振转,她心里极是羡慕。俞国振说了,她的脚现在就算放开,也恢复不到应该有的模样,但放比不放要好,至少比起裹着小脚要健康得多。

    “或许能长得和小莲一样呢……”柳如是心中这样想,恰好俞国振躲避小莲的雪弹攻击跑到了她身边,她童心大起,将手中的那捧雪猛然泼到了俞国振头上。

    部分雪屑落在了俞国振脖子上,俞国振身体虽然强健,乍一遇袭,却也忍不住吸了口寒气:“嘶!”

    回头看着柳如是,俞国振一脸愤怒:“偷袭我……好吧,准备接受我的反击吧!”

    他脸上的怒容极为夸张,因此柳如是知道那不是真心发怒,娇笑着跑开。她刚放的脚在这雪地上当然跑得不平整,最初时总是摇摇晃晃,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但她还是很顽强地跑着。

    虽然脚上很疼,可柳如是心里却觉得无比畅快惬意。

    俞国振转身追她,扔了两个雪球,都是砸在她娇娜的腰肢之上,然后小莲从背后又来偷袭他了。

    咯咯的笑声将小院子里的安静惊破了,外头大院子也传来喧闹声,那是少年们看到了雪同样兴奋起来。先是各伙之间发生了雪仗,紧接着就变成了一场混战,笑声,骂声,因为被突袭而发出的惊呼声,响成了一片。

    俞国振并没有想去阻止他们,他培养这些少年,希望他们以后能够成为合格的基层军官,却不希望他们是只知道打仗杀人的机器,更不希望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袍泽之情。

    “大柱,告诉他们,今天晨练取消,打雪仗便是晨练了。”闹了一会儿之后,俞国振将大柱召来:“半个时辰之后,一起扫雪,将院子里和镇上的雪都清扫干净!”

    既然是襄安巡检司,将这个小地方充当自己的基业,那么与乡梓的关系就是必须重视的一个问题,大雪天里扫扫雪,这不是什么大事,却容易增近襄安镇上民众对少年家卫的认同。

    他这个命令下出之后,外头果然又响起一片欢呼,而这欢呼声在空阔的原野中传得很远,一直传到了已经枯萎了的江边草丛之中。

    在那里,几双凶狠的眼睛正从草丛缝隙中盯着俞家别院的大门,等待着每天早上都会起来晨练的队伍。

    “该死,时辰到了,怎么人还没来?”一个人低声道:“一身的雪,冷透了。”

    “嘘,休要出声,点子极是警觉,惊动了他就前功尽弃。”又一人道:“范会主尚且吃这苦头,我们是什么东西,还发这牢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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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胡无运汉道昌

    被称为“范会主”的,便是范震,他在闻香教中的地位是会主,另外还有“传头”之类的地位称呼。

    他五短身材,但是肌肉虬结孔武有力,留着络腮胡须,他侧过脸看了同伴一眼,自从奉命来此,他们已经轮番侦视了五曰,总算摸出规律,俞国振每天里都会早起,在带着少年们晨跑之前,他自己会顺着西江边先跑一段活动活动身体,这个时候,他身边是没有别人的。

    因此他们昨夜发现大雪,便披了块白布藏身于草丛之中,一夜积雪,在他们身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此时又是冬季,早晨天光较暗,若无意外,俞国振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们。

    但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出了纰漏,这天俞国振竟然没有出来晨跑!

    “前些时曰下冻雨他还来了的,如今却为何不来了!”范震皱着眉:“难道他发觉了什么异样?”

    “不可能,我们潜伏在这里,离俞家别院足足有两里之遥,又是夜间悄然摸上岸,他不可能发觉!”

    “那会是什么原因?”

    范震心中翻转着不同的念头,就在这时,俞家别院的大门打开了,一群少年唱着歌拿着锹铲、背篓和扫帚鱼贯而出。

    少年们是在七月底来到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一切规章制度他们都很熟悉了,团队意识也已经初步培养出来。

    “他们唱的是什么曲子?”范震突然心中一动,因为少年们唱的歌曲雄浑嘹亮昂扬激奋,听得人热血澎湃。

    “赫赫华夏立东方,人文初祖数炎黄,三皇五帝遗厚德,夏商两周拓土疆。祖龙一统文轨同,汉武奋烈四边空,魏晋风流今犹在,大唐气魄尚未终。仓颉落笔鬼神哭,蔡侯造纸天地动,孔孟老庄墨韩孙,百家争鸣百花红。有屈子涉江,有苏武牧羊,为飞将军箭,为岳武穆枪。汗青留丹太史笔,忠贞为国文天祥,太白醉狂成剑气,东坡豪唱随大江。胡虏难有百年运,代有雄杰汉道昌。曾随定远入虎穴,曾与散朝灭敌国,犯我虽远亦必诛,岂容宵小做歌舞……”(注)

    少年们一遍又一遍唱着这曲子,一边唱一边扫着道路上的积雪。柳如是披着一件裘衣,站在门口向这边望着,听到了曲子,她脸上露出微笑。

    这曲子是她见俞国振拿出来的,虽然若以诗词来评论,只能说是“好为壮语”,并不是很出色的诗句,可是给少年们来唱却是再合知不过了。

    “小官人又说是他听人唱过记下来的,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唱过?”她心中暗想,忍不住跟着众人哼了两声。她是女子,声音里又带着童音,因此这首曲子她唱得有些不适,但她就是喜欢。

    要知道,俞国振拿出来的只是一个半成品,有完整的词,曲子总有些别扭,还是柳如是将之改动了一下,使得词曲相协调。

    想到这,柳如是脸上的笑更清楚了。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回过头,是小莲带着家学学堂里的一群姑娘小子出来,他们也拿着工具跑了出来。

    “怎么,你们也去扫雪?”柳如是有些惊讶。

    “是,今天上午大伙要做的就是扫雪!”小莲笑眯眯地回答。

    “唉呀……”柳如是拖着腔调说了一声,然后从站在队伍最前的蒋佑中手里夺过一柄铲子:“我也去吧。”

    “那是我的铲子!”蒋佑中梗起脖子道。

    “被姐姐我征用了,你再去拿一柄来。”柳如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下回姐姐在小官人那儿学得更多的几何画图,立刻教给你。”

    “哼,你还学几何画图……每次学得比我都慢!”蒋佑中嘟囔了一声,然后小跑着回到库房去再领工具。

    柳如是粉颊微红,这确实是她的奇耻大辱,向来以聪明好学自诩的她,在学习几何制图之上,真的非常缺乏天赋,甚至还比不上蒋佑中这个小子还要慢。

    要知道,蒋佑中的识字,还是柳如是教的!

    这实在不怪柳如是,学算学对她来说真是难的事情,而算学中的几何画图更是难中之难!一想到角平分线、中线、重心线、垂直线……那些线就在柳如是的脑子里纠成一团,让她头昏脑涨。

    为这个,她哭过几回!她又是好强的,曾经问俞国振这些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又不要去当风水先生,俞国振只一句话又让她咬牙切齿地将算学捡了起来。

    “君子六艺,为何有数?”

    俞国振对这些姑娘孩童的要求很严格,柳如是负责教他们识字,小莲负责教他们算学,而俞国振只要有空,就也会来教他们一些自然知识,那些年纪大点的女孩子们学得慢,但十岁左右的孩童进步极快,象蒋佑中,如今已经认得六百多个字,熟练地进行四则运算,是所有孩童中最为努力也最为出众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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