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仁含着泪,将杜至善圆睁的眼睛合拢。
他与杜至善同时加入虎卫,同时到了山`东,同时归于顾家明的属于,又同时因战功被简拔进入虎卫的教导旅。两人一路行来,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当初在山`东时,两人并肩作战,没少救过对方姓命。
田伯光在他身边,替杜至善整理好脖领,拭去脸上的血迹。
“广仁,咱们的牺牲……”
“咱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咱们新襄每年要增加四万左右婴儿,若是新襄的医疗体系推广到整个大明,每年咱们华夏要新增四到五百万婴儿。我们开拓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成为我们的子孙今后耕种、劳作的空间。我们如今的牺牲,便是为了今后我们的子孙能久享太平……”
孟广仁喃喃自语,他是教导旅一团的教导官,这段话,正是用来教育虎卫此战意义时他曾经反复说的,这也是几乎教导官都会反复说的。对于华夏人来说,在骨子里就浸泡着责任感,对于自己、家人还有国家民族的责任,是随着华夏人的文化一起,从初生时便烙在了我们心头。与那些只顾眼前而将未来全托付给邪神的文化不同,华夏人,无论他信仰的是道家、释家还是儒家,都知道唯有勇于承担起责任,方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有些责任,就需要牺牲。不仅仅是要别人牺牲,而是自己得牺牲!
“广仁,你入虎卫的时间晚,没有见过官人当初之时,他就带着老牛他们,十几个人,亲自与河匪湖贼搏杀,亲自与流寇激战,每一战,他都挺身在前。”田伯光拍了拍孟广仁的肩膀:“以咱们官人的能力,他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内阁学士甚至公侯万代算得了什么,富可敌国算得了什么,他原本用不着去冒险,去亲冒矢石――那样的战斗,他自己也是随时可能牺牲。我们都曾多次苦谏,但官人的回应是,若他不牺牲,就没有资格让我们牺牲。”
田伯光说到这,声音有些沉痛,在别人看来,俞国振现在是身处于安全之地,但他却知道,在这之前,俞国振做出了怎么样的努力和牺牲。只是为了享受生活,甚至只是为了取明而代之,俞国振都不用做这么多。区区建虏和流寇,便能搅得大明朝廷不得安生,以俞国振之能,攻入京师哪里需要太多的气力!但俞国振所求的,不是他一人称帝,而是希望有百万个如同他一般,能对于人类发展看得更远的人,充实到华夏的每一个角落中去,让这个因为古老而背上了沉重负担的民族,血液重新奔流汹涌!
也有人向俞国振建议,必要的杀戮可以加快这一进程,对此俞国振也表示认同。但那种以为靠着几万人或者几十万人,就可以用杀戮为华夏带来新气象的想法大错特错。这种简单右稚的冒进想法,完全没有考虑到,建虏用这种杀戮稳定统治,靠的是他们与原本大明中最腐朽最虚伪的力量一起和光同尘,最终让他们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失去了战斗力。若是俞国振也用这种法子,杀戮的最后结果,要么是将所有的华夏同胞都杀光,要么就是杀到虎卫叛乱对俞国振举刀,然后他们相互残杀直至决出一个胜利者。这两个结果,都意味着俞国振播下的种子,无法长成参天大树!
孟广仁身为教导旅一团的教导官,当然懂得这些。他哽咽了一声:“旅副,不必说了,我知道……我只是恨当时我没有代至善去!”
“战斗还没有结束,既然你想得通,那么就去指挥作战,为至善,也为别的牺牲的虎卫兄弟们报仇。”田伯光见他没事了,便踢了一脚他的臀部:“奶奶的,把老子吓得半死,还以为一下子要失去两个得力臂助,到时候家明找老子麻烦,老子怎么回应?”
孟广仁抹了把泪水,虽然升到了团教导官的职务,但他也只是十九岁罢了,与二十出头的田伯光可不一样。他向田伯光敬了个礼,想到杜至善家中尚有妻儿,忍不住又道:“若是我也牺牲了,旅正,至善家里的妻儿,你……”
“还用你说,官人还会亏待这些为了华夏牺牲的烈士?”田伯光打断他的话:“要我说那句吗,汝妻子,我养之?”
若是别的时候,田伯光的这种滑稽少不得引起孟广仁发笑,但现在他心情仍然沉浸在战友的阵亡之中,一时间释怀不了,只能转身领着他们的团向着敌人的援军冲了过去。
失去了炮台的有利位置,西班牙人即使个人的军事素养与虎卫相差无几,他们的战斗经验同样也很充足,可是面对虎卫绝对优势的兵力,这区区几百人根本无力支撑。岗萨雷斯中尉下达了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命令,将倭人雇用兵和土人士兵留下来断后,自己带着西班牙人逃回王城。
被西班牙人抛弃了之后,倭人雇用兵与土人士兵当然不会殊死而战,他们毫无例外,都选择了投降。这让憋着一肚子火的孟广仁相当难受,他跑过来向田伯光请示:“旅正,投降的人……就这样白白放过他们?”
“怎么?”
“他们投降,最多是以战俘身份被发配入矿山之中服役,但咱们的矿山把他们照顾得也忒好了,吃喝管饱不说,还有酒肉,甚至还有薪俸,只是比咱们华夏人低罢了,对这些贱狗来说,这可比他们呆在家里还舒服,这不是惩罚他们,而是在表扬他们!”
孟广仁的身份是教导官,他原本不该这么激动的,相反他倒应该更加沉稳地安抚他们团的普通士兵。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对于倭人和土人来说,恐怕在华夏开办的矿山中的生活,比起他们在本国中的生活还要好些。以石碌的铁矿为例,为了方便管理,石碌铁矿所用的矿工,一律来自倭国与鲜国,总数达到了近一万之巨,再加上间杂在其中负责管理的华夏人,约有一万五千人。其中华夏人的待遇最好,都是按照新襄的级别来定的薪水。而倭国、鲜国矿工,则只能拿到相当于华夏人十分之一甚至三十分之一的薪水,但他们不仅能饱食米饭等主食,为了保证他们有足够的体力干活,甚至还有以鱼为主的肉食。那些倭国人来了就不愿意回去,不仅不愿意回去,还哀告恳求把他们的兄弟姐妹也接过来。
在俞国振看来,用两三年时间把这些倭人折磨死,是一种愚蠢的短视行为,这些倭人不能接受新襄正规的教育,他们的子弟从小在矿上生长,过了十几二十年,便可以接替老了的倭人继续为矿工。用俞国振的话来说,这就是让倭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我们是军人。”田伯光难得地露出严肃的神情:“没有官人的命令,哪怕是你的杀父仇人,你都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但是有了官人的命令,哪怕面对的是你的兄弟,你也要毫不犹豫举枪相向。军人可以有感情,但绝不可让感情取代军令!”
“老田,这些我都明白,但是我和下边的兄弟们一般,都想不通,这些杀了我们族裔的家伙,若是流寇,还可以审判之后再分别处置,这些人……”
“你放心,官人自有处置。”田伯光见他仍然这模样,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道:“此事只有你能知道,马尼拉城周围半径五十里之内,不允许有一个非华裔还能呼吸。”
“嘶!”
这个命令如果不是出自田伯光的嘴,孟广仁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在他的印象中,俞国振对待别人,一向是极宽仁,他们这些虎卫犯了错,俞国振都会给予改正的机会。方才孟广仁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将这些战俘处死罢了,而俞国振的意思却很明确,整个马尼拉城周围,将不再有任何非华裔的存在!
“唯有血的恐怖,才能对付血的恐怖。必须给西人和土人足够的教训,让他们今后看到华裔就颤抖,让他们明白,华夏的宽容是美德,却不是纵容!”田伯光低声道:“上面是官人的原话……你明白了吧?”
“是。”
“既然你明白了,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当然,那是在我们攻下这座城之后的事情了。”田伯光呶了一下嘴。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他们此前未曾见过的巨大的堡垒,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只是攻破了这个堡垒最外边的一层薄膜,从炮台向那边望去,可以明显看出,堡垒厚实的墙壁,恐怕就是火炮都难以穿透。
“不好打。”孟广仁看了会儿,叹息着道。
“确实不好打,就不知道……那东西管不管用。”田伯光同样叹息,如果他们准备好的“那东西”也不管用的话,要攻下这座城堡,恐怕旷曰持久,而且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各位尽管放心,这些狡猾的华人虽然夺走了炮台,但是他们攻不下我们的堡垒,腓力二世陛下赐名于她,为永远忠贞与高贵之城,她神身的土地,不会被那些野蛮的华人所沾染!”在城中,脸色极度不好看的科奎拉召集了所有城中的西班牙男丁,大声说道:“但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上帝与我们同在,阿门。”在他身边,圣奥古斯丁大教堂的神甫们虔诚地划着十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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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二、南洋海啸天迸裂(六)
罗九河骂骂咧咧地踏上了岸,一看到田伯光,便竖着眉毛道:“田伯光,你这厮究竟是在打什么仗?”
田伯光嘿嘿笑了起来,没有开口,罗九河见他这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田伯光曾经当过他的部下和副手,因此他并不是很客气:“就知道银笑,不是说好了,你们最大的作用就是演场戏,占据了码头即可,炮台这些,等我们的陆战队上来收拾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田伯光笑嘻嘻道:“我见打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顺手便将炮台也夺了。”
“伤亡呢……至善人呢,伤得重不重?”环视了一眼,发觉中高级将领中少了一个,罗九河立刻问道。
“牺牲了。”田伯光敛住笑。
罗九河吸了口气,骂田伯光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原本是有些气愤田伯光争功,他这个渔政局局座说起来当得比较累,俞国振让他转入海军,目的是制衡一下俞大海、荀世禄,但俞大海在北边打得相当不错,荀世禄在倭国也是纵横驰骋,唯独他几乎就成了运输舰队司令。这次南海之战,是他最好的机会,可一出手就面临着西班牙人这样的强敌,鸡笼海战打得其实不漂亮。于是罗九河将马尼拉之战看成了自己扳回一局的最佳机会,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原本是佯攻的田伯光部就成了主攻部队。
但看到战场的情形,罗九河再有私心,也不好意思指责田伯光当机立断变佯攻为主攻是错的,他们虽然考虑得极为详细,可是西班牙人的要塞防御程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固,倒不是说攻不下来,只是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怕是极为惨重。
“伤亡情况如何?”
“阵亡接近四百,伤过千。”
说出这个数字时,田伯光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旋即闪灭。罗九河还是注意到这一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教导旅来说,接近四百的阵亡,可谓损失惨重,但这也是教导旅历来的传统,凡是硬仗、激仗,教导旅若是不参与,反而会让全旅上下觉得是羞辱。这样的情形之下,教导旅及其前身教导团,也一直是虎卫中承受伤亡最大的部队,但偏偏别的部队之人,还个个都想要到教导旅去。
“马尼拉城不好攻啊。”罗九河岔开了话题,他看着马尼拉城堡,这座城堡最厚处的城墙据说有十米,平均厚度也有近三米,占地面积甚广,只要有足够的人力,还有足够的存粮,便能继续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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