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亲兵顿时变得激烈起来,孙传庭哪里有对不住他们,孙传庭与他们同衣同食,将自己的家财都发卖了以充军资,就是再混老了的兵油子,也没有说孙传庭做得不对的。但是朝廷却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拖欠兵饷,克刻军粮,吞没战功……倒是听闻朝廷中那些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却总是战功不断!

    “这话休要再提了,若是激起兵变,我第一个饶不过的就是你。”孙传庭回头厉声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快马奔腾之声。孙传庭皱着眉,这样的大雨天里,快马疾驰,非常伤马,甚至有可能让马摔倒,使得一匹好马自此落下残疾,为何那骑士不爱惜马匹,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个念头浮出来之后,他觉得身上毛竖了起来。

    转眼之间,那马蹄声就到了他的军阵之前,早有人去喝止,将那骑士引到他的面前,就在这滂沱的大雨中,那骑士跪在了泥浆之中。

    “督帅,大名府……大名府失守,求您快快出兵,救救大名府吧?”

    “什么?大名府如何会失守?”

    孙传庭变了颜色,他当然知道大名府战略位置的重要姓,大名府失守,也就意味着京师南大门被打开,若不能及时夺回,李闯的大军,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在这里渡过黄河,挥师北上。而现在京师中的军队,将御营算进去,也不过区区数万!

    “李闯在兰阳黄泛道炸开黄河北岸大堤,决了黄河,至使河水泛滥,冲垮了官兵防线,整个大名府都成了泽国。官兵的火枪、火炮不小心被水浸湿,无法反击,故此李闯乘势北进之时,再无人能挡他!”

    “炸……炸开了黄河北堤?”

    这又是一个震得人心发颤的消息,李闯水淹开封之时,掘开过一次黄河大堤,现在他又炸开了黄河兰阳(后世兰考)段北大堤,而那边原本就是黄泛故道,这一炸毁,下游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就会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

    虽然这些年旱灾连连,黄河中水不是非常多,可是对于下游毫无准备的百姓来说,这仍然将是灭顶之灾。而且这个时候,正是秋收尚未结束之时,百姓家中的过冬粮食尚未备足,李自成干出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丧心病狂之至!

    “李闯狗贼,果然是羌种,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孙传庭拔剑击地,几欲呕血,李自成的这一手,彻底摧毁了朝廷在黄河北岸的防线,这比官兵被击败更为可怕,因为被击败还可以收拢败兵,可被河水冲走那就是有死无生,除非是东海龙王,还有谁能收拢残局?

    这一刻,孙传庭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

    俞国振!

    身为大明南海伯,他在海上的力量除了不能行云布雨,也与东海龙王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他手中掌握的财力与实力,也足以让他支撑大明如今的残局。若是天子能够全身心信任他,将天下大局交到他手中,或许……还有挽回的希望?

    不,也不能挽回了……孙传庭拔出剑,转过身去,手下的将士脸上都是惊恐,黄河溃堤的消息,对于这些中原一带的将士来说,那是非常可怖的消息,有些将士家便是黄河两岸边的,这个时候,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赶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家人情形如何。

    “督师,如今大名府,唯有靠督师救援了……”

    “本官会迅速去援的,你们放心,你且休息一下,本官只待有了粮食,便立刻前往大名府。”孙传庭斩钉截铁地道。

    那信使心情一松,连夜而来的疲劳便发作,他晕了过去。孙传庭看着他,脸上略有不忍之色,但还是向着一个亲信挥了挥手,那亲信上前将信使扶起,然后惊叫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信使又睁开眼,茫然望着孙传庭,伸手摸到胸口前的短匕,目光变得怨毒与不解。但他来不及说什么,便断了气,而孙传庭的那位亲信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起身道:“军门,信使带伤而来,如今伤势发作,已然殉国了。”

    “好生安葬。”孙传庭心情沉重地道。

    他不能去援大名府,那是死局,他只有这一万多不到两万的饥兵,如果到了大明府,凭什么和李闯十万大军交战,难道让他和卢象升一般,靠着吃冰雪来维持士兵的体力么?

    或者是只靠这二十石的栗子?

    若是有胜机,孙传庭也不会吝啬,更不会怕死,百里奔袭赶往救援,但他知道,自己这支部队,已经是京师周围朝廷唯一可以依靠的部队,他最应该的是回京城,只要守住京城,李闯再有本领也攻不入内,那么撑过最艰难的时刻,便可以等来四方勤王援军。

    再不济,自己凭着这万余部队,也可以护卫着天子南巡!

    “回军营。”孙传庭心中悲凉,他声音嘶哑地道:“回去……喝点热水和粥!”

    但他才回到军营,便又听到了外头疾驰的马蹄声,孙传庭的心咯登一声。

    而与此同时,紫禁城里,崇祯抓住高起潜的手嘱咐道:“孙传庭畏敌避战,难当重托,高伴伴,此次又要辛苦你了,你此次去后,若是孙传庭听旨出战,那便由他,若是他再寻找借口,直接法办,你亲领大军,一定要将闯贼挡住!”

    “是,皇爷只管放心,奴婢身受皇爷厚恩,唯有万死以报!”高起潜肥胖的脸上全是汗水,但他还是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回应道。

    说完之后,他起身便走,望着他果断的背影,崇祯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事到临头,也唯有内监可靠……王承恩,你觉得高伴伴此去……能不能挡住闯贼?”

    “高公公在内臣中最为知兵,想必能制住流寇。不过……高公公最擅长的还是对付北面的建虏,也不知道对付流寇时,是否能同样得心应手。”王承恩低声道:“奴婢见识少,实在不知,但是陛下既然觉得内监可靠,何不在内监中挑选武勇健壮之辈,艹练成一军,缓急之时,陛下手中也有人可用。”

    “嗯,王承恩,你说得不错,此事便由你去艹办。听闻俞国振当初便是这样练出了他的虎卫,咱们不是有他的艹典手册在么,你将艹典手册也拿出来,朕和你们一起艹练。俞国振能练出虎卫,朕就能练出比他更强的龙骧!”

    “是,奴婢遵旨。”王承恩心中暗喜,自从曹化淳离职退休之后,高起潜在内监中的气焰最为嚣张,他几乎被压制住了。如今天下四处兵荒马乱的,知兵的内监会更有前途,高起潜能如此,靠的就是曾经在辽东混过。若是他也能积累一些军事经验,那么今后才可以同高起潜分庭抗礼了。

    “不过,练兵不可没有军械,兵部的那些垃圾,可不凑手,得寻南海伯再要一些好的火枪来。”王承恩心中这样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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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零、水穿城下作鸣雷(二)

    李圆方趴在泥浆中,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儿子埋了起来。

    没有硬土,只能用这稀屎一般的泥浆,将儿子瘦小的身躯掩住,甚至连一领裹着身体的席子都没有。

    眼泪早就流干了,九天前黄河决堤冲毁他家,在确认老母亲被河水卷走后,他便哭掉了一半眼泪,五天前一直偷偷将省下的一点口粮都让给他和儿子的老婆咽气时,他将剩余的一半眼泪也哭掉了,而现在,他最后的亲人也已经死去,他却没有泪水可以哭出来。

    他身体也已经极度虚弱,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他将最后一捧泥浆盖住了儿子那略有些浮肿的脸,然后木楞楞地站起身,茫然地向着四周望去。

    四周全部是一片黄扑扑灰蒙蒙的颜色,几株被泡死了的枯树在摇摇欲坠,乌鸦在树枝上哇哇乱叫,而野狗无声无息地在泥水中咀嚼着什么。

    李圆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在他面前,都是这样灰蒙蒙的绝路,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或许下一刻,他也会倒在泥浆中,然后乌鸦和野狗,便将他当成食物。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叫大小都欢悦……”

    这个声音让李圆方麻木的神情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声音来的方向,不一会儿,在他饿得发花的视野里,那群人的模样也已经清楚了。

    是一大队人马,看上去雄纠纠气昂昂。

    骑在马上的李岩看着周围,神情冷竣,而在他身边,李自成捋须微笑,周围闯军将士的歌声,让他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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