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先要到耽罗岛羿城港进行补给,然后才会南下。”俞国振微笑:“陛下只管放心,这是蒸汽船,航行得比帆船要稳要快。”

    崇祯真正不放心的,并不是船。他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选了,因此他推开要扶他的王承恩:“照看好皇子,让宫女们小心皇后和公主。”

    但他推得开王承恩,却推不开上来的虎卫。通往船的浮栈上下起伏,以他没有走惯这种路的人,没准真会掉到海水里去。如今海水可是冰冷透骨,以崇祯的身子骨,掉进去之后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冻成僵尸吧。

    俞国振站在码头上,看着崇祯皇室上船,周皇后经过时,他拱了拱手,问候了两声,跟在周皇后身边的坤兴抬起眼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

    这就是那位名动后宫的南海伯么,记得早年时,父皇提到他时总是很开心很高兴,但后来父皇提到他时渐渐就开始不愉快了――可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他,却认定他会是大明的英雄。

    果然在她到了穷途没路之时,就是他出现了。他派来的人,将她和父母、弟妹们一起带出了已经成危城的京师,沿途吓退了追兵,一直到了这里。

    坤兴今年十四,正是少女逆反心理最重之时,虽然尊敬崇祯,但是自己心里对一些事情,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坤兴替父皇、母后拜谢南海伯救命之恩。”心情激荡中,她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未得父母允许,盈盈下拜,跪谢俞国振。

    十四岁的少女从宫中出来,携带的御寒衣物并不多,因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让她更显楚楚可怜。崇祯此时刚上了船,在船上转过身来,恰恰看到这一幕。

    俞国振却是避开这一礼,没有去受。

    他心中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公主是相当同情的,虽然后世中有关独臂神尼的传说非常多,俞国振还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孩儿,还是安安稳稳地好。

    他现在也是有女儿的人,冰雪聪明的女儿,让她们在乱世中挣扎,实在于心不忍。

    “公主殿下上船吧,这边风冷,船上我给公主殿下准备了一些御寒之物。”俞国振温声道:“嗯,听闻公主喜欢实学,也有些实学书册,公主可以看看。”

    “是,多谢南海伯。”坤兴起身,垂首,低声说道。

    她扶着皇后走上浮栈,上下起伏让她头有些发晕,不过冰冷的海风又让她清醒过来。上了船之后,那种起伏的感觉更大,有宫女和太监忍不住便趴在船栏杆上吐了出来。

    “皇儿,方才做得好。”崇祯轻轻抚了一下坤兴的头发。

    坤兴低应了一声,心里的恐惧已经没有了,方才和俞国振的对话,让她非常安心。她没有急着去船舱内,而是站在甲板上观看周围。

    或者说,站在甲板上远望着俞国振。

    俞国振如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风中,这样寒冷的天气,也看不到他有一丝瑟缩。再回头看了一眼父皇,方才在俞国振面前,他努力站直了,但现在,已经在寒风中颤抖,他头上的头发,花白零乱,哪里看得出只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年!

    父皇老了。

    坤兴心中如此暗想。

    俞国振召来田伯光,对他吩咐了几句,田伯光应声而去,转眼间,码头上的虎卫纷纷开始登船。停在这里的船,当然不只是飞隼号,当初俞国振定下救出崇祯的计划后,便安排了船在此等候,这简易码头,都是他们临时建起的。

    虎卫行动之迅速,让崇祯深深叹息。

    “陛下何故叹息?”

    “南海伯治军,便是细柳营也难与之并论,是朕有眼无珠,不知重用,故有今曰之祸。”崇祯缓缓道:“那位田将军说,他们有办法赈济灾民,原先我以为他是说大话,但现在看来……南海伯果然是有办法。”

    然后他就看到,田伯光又到了俞国振面前敬了一个礼,俞国振还了军礼,两人说了句什么,俞国振便向着飞隼号这边走来。

    虽然浮栈摇晃不定,可是俞国振快步而来,却如履平地。坤兴看到他身手极是敏捷,只是两步就跨过舷板,飞步上了甲板,小脸顿时微红,拉了身边的宫女一把,默然向船舱中走去。

    “田将军不上来?”崇祯惊讶地道。

    田伯光领着大约五百人,还留在了码头上,看模样,是不准备上来了。俞国振摇头道:“直沽这边少说有五六万饥民,总得有人出面维护一下,我来时猜到这种情形,随船运了五万斤米,熬成粥总能对付一段时间,把这最难过最乱的几曰过了,无论他们是想南下,还是回原籍,总有人组织。”

    “可是你不是说闯贼要来?”

    “闯贼来的是李岩,若是看到我在,他必然是要攻的,若是知道陛下在,他更是要攻的,但若是我们走了,他反而不敢攻,他怕我的报复。另外,李岩这人,在闯逆当中算是有几分见识的,对待百姓也有几分仁心――比起朝廷中一些地方官都要好些,换了别人来我还不敢如此托大,但来的是他么,我会给他一封信,令他让直沽地方官员协助虎卫维持好纪律。”

    崇祯无语,他被闯贼逼得不得不逃出京城,俞国振却能一纸命令让闯军大将老老实实照顾百姓,这是真的,还只是俞国振在说大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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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七、观海听涛双龙会(三)

    北风吹得人耳朵都仿佛没有了,李岩哈着气,想让自己的手暖和起来,但是哈出来的气都带着一股冷意。

    身后的将士们已经埋怨了不知多少回,好不容易打下京城,不让大伙儿在那花花世界中好生乐和,竟然带着他们昼夜兼程,就算是在义军中声望甚隆的李岩李公子,也不能这样折腾人啊。

    “李公子,怎么办?”红娘子也感觉到了这股不妙的气氛,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等追到虎卫,只怕首先这些义军就要哗变了。

    虽然他们当中不少是李岩一手艹练出来的,但是军纪一但崩坏,就不是李岩所能控制的了。李岩叹了口气,将诸将召来,淡淡地道:“天津卫为北方重镇,人口众多商贾繁茂,京城里虽然好,但咱们十几万人进去,还能分得到什么,倒不如咱们一万人独分天津卫的好处――你们传话下去,到了天津卫,除了不准杀人,总让大伙儿有个奔头!”

    “呵!”

    顿时闯军欢声雷动,红娘子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李岩。

    “事属从权,红娘子,若是走脱的真是朱明皇子,其中麻烦不知有多大……如今南边尚未得到消息,若是金陵那边知道闯王夺了江山,他们第一件事情是内斗,各不相让要推出一位天子来,借着他们内斗,我们闯军可以乘势而下,一举定鼎,南北一统,举国之力,便是俞国振也只能缩于粤境,不敢北窥。在那之后,天下太平,百姓就少吃些苦。相反,若是让一位崇祯的皇子逃到了江南,由俞国振控制,那便是理所当然的朱明天子,南边的群臣没有了大义的名份,只能唯俞国振马首是瞻,闯王虽是兵多将广,相要仓促间消灭地盘极剧壮大的俞国振也不可能,战况必将持续,百姓吃的苦头也就更多。”

    “长痛不如短痛,一路哭何如一家哭,红娘子,想想看,若是闯王得了天下,百姓永享太平,今曰之事,不过是必要的代价――到那时,我也会辞官不做,来天津卫为此处百姓修桥铺路,以补我今曰之过!”

    李岩的话让红娘子怔怔看着他,然后拨马就走。

    “红娘子,红娘子!”

    “你变了,你不是一心为民的李公子,你是一心只为着自己功业的李将军了。”红娘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哭腔,李岩伸出手似乎想要挽住什么,但听得这哭腔,手无力地垂下了。

    红娘子乃是巾帼英雌,自打两人相识起,李岩就没有见她软弱过,可现在,她不但露出了软弱的一面,甚至要哭了。

    或许让她一个人去冷静想想,想清楚来这些事情会更好些……李岩只能如此想,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天津卫的影子――若不是俞国振的虎卫突然出现在京畿,哪里有这么多事情,就算是他的部下将天津卫抢掠一空,俞国振也要承担一半的责任!

    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但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愿意推功揽过者,几稀!

    不足十里的地,转眼就到了,不过让李岩震惊的是,他在天津卫看到的,首先是饥民。

    无边无际的饥民,这些全是因为他们闯军掘开了黄河北堤而流离失所在北风中饥寒交迫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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