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公有主意?”

    “以不变应万变,如今朝廷艰难,说不好听些,我们也需要些事情来粉饰太平。百姓放些鞭炮算什么,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派人去见俞济民,弄清楚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说到这,钱谦益向前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若是俞济民仍对先帝怀有敬爱之心,愿意就此驻足止步,那么大明国祚尚可延续,今后我大明与俞济民的华夏之争,便是一种非战之争。只要正人在朝,天子圣明,修仁义,讲礼仪,何愁争不过俞济民?”

    “可是俞济民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这话老夫就有些不赞同了,俞济民至到如今,尚未有什么真正大逆之举,虽然不认可福王,可是……咱们不是对福王也不大认可么?”

    此语一出,史可法的瞳孔猛然一缩。

    如今他是工部尚书,钱谦益是礼部尚书,看起来两人都是六部尚书之一,东林在金陵小朝廷中仍然位高权重。实际上他们明白,被捧为天子的福王朱由崧,根本不信任他们,有什么事情,都是找刘孔昭、马士英、阮大铖等勋戚阉党来解决。他们两人能够在朝廷里居于高位,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俞国振压力的产物――朱由崧和勋戚阉党,需要有人充当替罪羊,在俞国振发怒时扔出去。

    但是,钱谦益这么明确地说出对福王的不满,这还是少有的事情。

    “牧斋公,你究竟是何意?”

    “道邻,你说,若是让俞济民得拥立之功,异姓封王,他愿不愿意改弦更张,从此也修仁义,讲礼仪,弃邪端而行孔孟?”

    这就是说,钱谦益想将福王朱由崧乃至大明社稷拿上去,与俞国振进行一场大交易了。史可法怔怔地看着钱谦益,好一会儿,他起身拂袖而去。

    无论如何,史可法觉得,自己心中还是有一条底线的。福王确实不是明君,更不是他史可法所属意的天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拿福王来当筹码。

    但是,他又不能反对钱谦益的提议。史可法明白,钱谦益背后肯定是东林众多大佬们共同意愿。

    “老爷,老爷,多尔衮于张家口堡自尽了!”出来的时候,那被钱谦益打发询问鞭炮缘故的管家疾跑而归,口中还如此嚷嚷。这原是华夏的大好消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史可法就是高兴不起来。

    满心郁闷悲凉,走出了钱谦益的府邸,史可法仰首向天,或许是因为整个金陵城都被鞭炮产生的硝烟笼罩,他看不到天空。

    不知为何,那句诗句出现在他的心。

    也无风雨也无晴。

    大明和儒家道统,如同这天气一样,但这种貌似平静,还能有多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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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六、也无风雨也无晴(四)

    与金陵城一样,在济南府,如今也是鞭炮声声,实际上这里的鞭炮连放了三天,那些在这三年中富起来的商户、解决了温暖的工人,还有各处道观寺庙,这三天来都是鞭炮声不绝。一时之间,市面上的鞭炮出现了严重短缺,价格一路高涨,现在再放鞭炮,就不是放鞭炮,而是烧钱了。

    范老九将鞭炮的碎屑扫在一起,然后倒入垃圾箱中,家门口这垃圾箱是用木头加铁皮制成,最初拿出来时,还有人偷回去当家中的容器,被巡检直接带走,服了一个月的苦役之后,所有人便都知道爱惜公物不仅是私德,亦是律法,再无人敢行偷窃之事了。

    事实上百姓多淳朴,也就是爱占小便宜者,才会对这个垃圾箱动念头。

    趵突泉乃是济南府最著名的游玩之所,但是游玩者多是些文人墨客,自古以来,那些诗人搔士所到之处舞文弄墨,也唯有他们有闲有钱做这奢侈的勾当。但是,这几年,严格来说,是这三年来,到趵突泉来的游客突然间增多了。最初只是休假的华夏军士兵,然后是来自青岛口等地学堂里的学生,再然后工人庄客,一个个都闻名而来。

    为了应付这些游客,趵突泉专门设了管理人员,负责清理游客们制造的垃圾,保护泉水、古亭不受损害。范老九便是管理人员之一,论及收入,他虽然不算是清贫,却并不算多,只是温饱罢了。但范老九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此前做梦都想不到的。

    每隔七八曰还可以买上半斤肉,给家里老伴儿开开荦,无怪乎范老九与老伴儿都时不时念叨着满天神佛一定要保佑华夏军略委员会,一定要保佑统帅俞国振――他们很清楚,自己生活的变化是谁带来的。

    虽然山`东乃孔圣故里,曲阜那边孔庙孔林仍在,但是孔家除了每年征收地租外,当真没有给家乡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倒是被孔府背地里诋诟不休的华夏军略委员会与俞国振,才真正改变了百姓的生活。

    俞国振笑眯眯地捧着茶杯,缓缓向着正警惕地望着他的黄狗走去。范老九看到这个年轻人,笑着招呼了一声:“客人当心,这狗虽不咬人,叫起来却是凶的。”

    俞国振身边并无他人,他向范老九笑了一下:“老师傅,活儿多不多?”

    “平曰里多,今天却不多。”

    “哦,为何,是不是来了大官儿,住在隔壁,影响了你们这边?”

    “倒不是,是前线大胜,大汉歼吴三桂与大恶虏多尔衮尽数毙命,济南城中的天籁坊与雅韵社两家,都在广场里露天唱戏三天,免费向所有百姓演出,算是庆贺如此双喜之事,故此趵突泉这边的游人就少了。”

    “据我所知,趵突泉的游人外地的多啊。”

    “那是自然,不过外地想来如今和济南城一般无二,都是在欢庆。”范老九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如此和气,不过身上没有带肩花的华夏军制服,还是让范老九觉得,他一定不是一般人物,因此范老九小心翼翼地问道:“客人是那位大官儿的随从?”

    “嗯,算是吧,怎么,有什么话儿想要我对那大官儿说说么?”

    “哪能,哪能,哈哈……”范老九打了个哈哈,但是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听闻京师收复了?”

    “是啊,怎么,老师傅想去京师?”

    “老汉便是顺天府的人,逃灾逃到济南府来,家里人死得精光,就余老汉和老伴。老汉冒昧打听……象老汉这般的,能不能回顺天府家乡去?”

    俞国振神情微微一动:“哦?这里不好么?”

    “好,好,但是,这边……人老了,总想着有朝一曰会眼一闭腿一蹬,想埋回故乡。”范老九有些腼腆:“我可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在这边,自然是好的,可是……可是,每天夜里,都梦着我老娘在那里唤着我呢。”

    梦着老娘在唤。

    俞国振除了叹息,别无话说。这是华夏百姓最纯粹的情感,为何每年过年时,在外头混得如意不如意,都要挤着罐头一般的车子,千里迢迢甚至万里奔波,花上几天甚至十几天时间在路上,为的……不就是老娘在唤,儿女在想么?

    这可不仅仅是范老九一个人的念头,事实上,随着北方局面的确定,俞国振已经不只接到一份报告,从北地逃归的那些移民,纷纷提议要回家乡。

    对于俞国振来说,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

    好事是这些移民心恋故土,无论他们现在有多发达,在新襄体系下,他们不会歧视自己生长的土地。如果俞国振将现在他们赚取的利润,用于投资在他们家乡的基础设施建设上,不但不会有反对意见,而且会大受欢迎。而且,他们归乡,必然将新襄的一系列影响带回去,他们就将成为一颗颗火种,点燃原本在宗法、乡俗禁锢下死气沉沉的乡野,给华夏最基层的乡村带去活力。

    坏事则意味着,大量的熟练劳动者将要离开。他们在新襄能创造巨大的财富,但回到故乡,很可能会被故乡同化,又恢复到过去那种麻木而呆滞的生活状态中去。

    利与弊,两者之间如何权衡,要考量的不仅仅是那些百姓,同时也有俞国振。

    “老师傅想要回去,只管和自己的主管说就是,想来只要提前招呼,应该不会有什么阻拦。”俞国振没有沉默太久,对着老人渴望的眼神,他笑着回应道。

    老人喜笑颜开:“客人这样说,那就定然是的了,你可是大官儿的随从,自然不必诳我这一个糟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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