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复社诸君,给我写了不少文章,但每一篇文章,我都支有稿费,而且借助我的书刊报纸,为东林复社诸君扬名,说起来,这是两利之事对吧?黄先生你当初诗文,也是领着稿费了吧?钱牧斋且不说,张天如人已不在,我也不欲多说他的恶言,我只问你一件事情,张天如所结交东林复社诸君子,有几人为张天如的后事奔走,为何最后却是马士英这阉党和我俞国振这在你心目中过河拆桥之辈在为他谋划后事!”

    说到这里,俞国振当真是双眉竖起,怒不可遏。

    张溥与他矛盾重重,但毕竟是旧友,政见不同立场不同,随着张溥的死而散去。可是张溥死后,东林、复社诸公都忙着到周延儒那边奔走钻营,想借着周延儒起复的东风弄个一官半职肥美差缺,却将这个儒门领袖的身后之事完全忘了。

    黄宗羲也是脸色大红,一时无语。

    “所以,我不欠东林复社的,转过头来,东林复社有没有欠我的呢?”俞国振冷冷地道:“见着我印刷油墨之法便利,理想夺去与自己用,见我在新襄胼手胝足安置百姓,却将给我的许诺尽皆赖账……孔子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那是张天如、史道邻个人所为,如今张天如已殁,史道邻亦残,为何你却不肯用东林君子?”黄宗羲无法正面回应,只能又绕到东林人物不被俞国振重用这个问题上来。

    “你所言肯用是指何事,将军民政务,尽委诸东林?”俞国振又是冷笑:“自东林结党至今,时间也不短了,他们有何富民强军之良策?”

    “俞公此言有理,东林之持论高,而于筹边制寇,卒无实着。”出乎意料,夏允彝在这里竟然赞同了一句俞国振。

    “夫筹边制寇之实着,在亲君子远小人而已!”黄宗羲不服气又反驳道。

    俞国振这个时候真不愿意再与他说什么了,黄宗羲的思想深度是有的,比如说他对于君主制的批判,但是他的深度也仅此而已。俞国振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对顾炎武道:“炎武先生,我尚有事,先告辞了。”

    “俞济民,你如今位高权重,就容不得异己了么,连坐在这听我等一言的器量都没有了?”黄宗羲大怒。

    俞国振看着他摇了摇头:“黄先生,河南新定,我要去考虑如何调配粮食物资,帮助受战火牵连的百姓;我要去考虑如何评定功劳,激励为国而战的将士;我要去考虑如何广开学堂,让孩童有学可上;我要去考虑的事情很多,没有时间如同东林诸公一般,坐而论道。”

    说完之后他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回头道:“事实上,坐而论道的东林诸公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如你,如史道邻,算是还有些人品的,最怕就是吴昌时这般,嘴里仁义道德,肚子里却是什么货色!”

    黄宗羲听到他提到吴昌时,脸上顿时青白相间。

    他之所以急着说服俞国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东林、复社的名声是被吴昌时、周钟和魏学濂等人败坏了。他觉得自己可以说服俞国振,让俞国振认识到,吴昌时等人只是混入东林、复社中的小人。

    但是很明显,他的急切适得其反。

    他垂头丧气之时,一个警卫却走了进来,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对夏允彝道:“马上就要过年,我家统帅想请夏先生帮个忙,不知夏先生是否有空,若是有空,还请出来一趟。”

    夏允彝此次肩负着某些使命,因此也确实希望能够与俞国振长谈,便向着屋里众人拱了拱手,快步出了房门。

    外头的雪更大了,俞国振只是在屋前站了会儿,便已经一身银白。

    “金陵派来的正使何时能到,夏先生,你应该是暗使吧?”俞国振看着他问道。

    夏允彝点了点头,多少有些感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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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八、一片降帆出石头(二)

    “夏先生能为暗使,必是钱公与马公二位达成了什么协议。”俞国振缓缓地说道:“不知他二位究竟有什么用意。”

    “正使为阮大铖,下官来此,是来探一下俞公真间的。”夏允彝抬头看了俞国振一眼:“俞公,你真的非要代明自立,而不愿意为大明忠臣么?”

    “我所忠者,非一家一姓之国,乃华夏之四千载传承,这一点,夏先生能理解么?”

    夏允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帝并未失德,当今亦只是甫登基不久,不该为亡国之君也。”

    “先帝……你是说崇祯?”

    俞国振心中明白,比起明面上的正使阮大铖,这位暗中的前使夏允彝恐怕更为关键。

    而且,夏允彝夏完淳父子的反抗事迹,也曾经给他很深的影响。和满脑子东林至上的黄宗羲不同,这二位是满脑子大明至上。

    东林至上,就会把一党一派的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凌驾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为了维护本派的地位,不惜做出一些千载留名的事情。

    当然是骂名。

    黄宗羲本人或许不至于此,但东林党中却是绝不缺乏这样的人物。

    但夏允彝不同,任何一位领导者,都会欣赏夏允彝这样绝对忠诚的人物,哪怕是他是站在对手的立场上,也是如此。

    “先帝遇难之时,你原有实力救之,你那时便已经占据青岛口,师临济南府……甚至还派人入了天津卫。但是你却坐视……”

    “等一等,有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崇祯并没有死在京城,他被我救出来了,如今正在耽罗岛。”

    夏允彝自顾自地正要指责俞国振当初坐视崇祯遇难的“责任”,但俞国振打为他后的这番话,让他顿时愕然,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你是说……”

    “对,我是说,崇祯皇帝没有死。”俞国振愉快地看着夏允彝的脸,每当用这个消息镇住那些对大明死忠的人时,他都会觉得尤衷的高兴。

    特别是那些认为他狼子野心对崇祯遇难坐视不理的人,每每被他此语一出便堵得瞠目结舌。

    “真……果真?”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么?”俞国振微微眯着眼,看了看他:“正好,有关崇祯天子今后的事情,我也要当面与他商议一番,他休息了三年,也该出来发挥些作用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耽罗见他?”

    “要,自然要,我曾廷谒过陛下圣颜,若是一个假的,绝对瞒不过我!”

    这个时候,夏允彝甚至口不择言,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崇祯尚在的消息,对于金陵小朝廷来说却未必是个好消息,而且为了避免金陵的那位福王做出什么蠢事,所以我一直隐瞒此事,希望你也能暂时保密。”俞国振说到这里,微笑道:“不过想来不必保密太久了……哦,令郎是否也与你一起去?”

    “自然,自然要带着吾儿一齐去目睹圣颜。”

    “若是如此,我就将令郎请来。”俞国振向着警卫员示意。

    原本坐在屋中正面面相觑的诸人里,王夫之刚开口起了个话头,便听得门又响,警卫员来向着夏完淳道:“小夏先生,我家统帅与令尊有请。”

    夏完淳早就心神不宁,因此告了声罪便过去,警卫员却没有走,等夏完淳离开后,他向着顾炎武道:“炎武先生,夏先生父子都为我家统帅请去耽罗作客,大约要十余曰才能回来,你和他们亲友说一声吧。”

    顾炎武当然知道,他们跟着俞国振走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应诺下来。黄宗羲怒道:“为何带走夏家父子,却将我们弃而不问?俞济民果然已成独夫,傲视士大夫,非人主之相也!”

    “人主不人主,不是你说得算的。”顾炎武噗的一声笑,他与黄宗羲原本关系极佳,但听他屡次三番攻击俞国振,就算是个好脾气也要发作,更何况归奇顾怪,顾炎武原本也是一个有姓格的人:“方才统帅不是说了么,当不当皇帝,看看是否有功于生民,看看这功劳是否得到生民认可,至于你么,如今华夏有二万万之众,你的意见只是这二万万分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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