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外头的喧闹声,似乎就是这个。
他们连袂出了旅舍,此时街头已经围聚着不少人,卜弥格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少年在维持着秩序,他此前在新襄呆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些少年的身份,华夏少年军,俞国振在学堂的少年中组建的一支组织。他们接受一定的军事训练,最主要的是接受荣誉与纪律训练,同时他们也要肩负一些特殊的任务,比如定时公益服务,或者一些大型活动的服务者。
在某种程度上,少年军是武装民兵的补充,当然,真正有危险的事情,俞国振是不会派这些未来的种子去的。
正是有这些少年军在,本是挤满了人的街道上交通秩序并未中断。二人来到一家店前,站上店门口的高台阶,踮着脚向人群中看去,却发现有不知多少人戴着枷,被一个个押送过来。
“游街示众?”陈子龙顿时明白了。
华夏军略委员会的惩戒方法有许多种,其中游街示众是比较常用的一种,几乎所有的违法者,都会被处游街。俞国振才不会去为那些违法者留什么**颜面,本身做出违法的事情,便是选择了不要颜面,连违法者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荣誉与名誉,那些受害者凭什么要去为他们遮掩?
“这些人都是犯人吗?”在欧洲,卜弥格也曾经看到过被押往刑场的罪犯,这个时候的欧洲人可没有后世那种惺惺作态的人道与仁慈――那只不过是罪犯金盆洗手之后的装腔作势,甚至可能是一边大吃大嚼一边流下的鳄鱼眼泪。
“应该是吧,注意听。”陈子龙说道。
然后他就看到押在人群中的孙晋。
孙晋现在没有初被捕时那么狼狈了,不过鼻青脸肿的模样却暂时未改,看到他,陈子龙大吃一惊,慌忙排开人群,冲了进去。
“鲁山先生,鲁山先生为何会如此?”
孙晋看到陈子龙时,只恨地上没有裂缝,否则宁可钻进去,也不欲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以儒林清流而言,陈子龙是他的晚辈,以两人的立场来说,他坚持站在了俞国振的反对面,而陈子龙则脱离了斗争的第一线。长时间以来,孙晋等人视陈子龙为懦夫,现在他这个“直士”落到如今的情形,而陈子龙却在看热闹!
不过孙晋心中还有一些欢喜。
有陈子龙在,他被俞国振捕拿羞辱的事情便能为儒林所知,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俞国振手中为了儒林而吃廷杖的第一人?
这个名声出去了,今后儒林之首清流领袖的位置就跑不脱了,若他们东林能够在俞国振手中得用,那他就会成为当仁不让的代表人物……旋即他的那点小心思就被抛飞了,因为他想起,俞国振不兴八股科举,他们这些儒林清流不能逼使俞国振屈服的话,就不可能有得意之曰!
想到这,他忍不住用手指指着陈子龙喝道:“陈卧子,你在华亭负天下二十载人望,如今就眼睁睁看着大道不行斯文扫地么?你不去为着我们儒家道统抗争,却在这里与市井之徒一起看热闹?”
当初东林领袖左光斗于牢狱中大骂前来探望的史可法,史可法称之心如铁石,此事成为儒林美谈。孙晋觉得,自己现在喝骂陈子龙,传了出去之后,必然也会成为清流榜样。
陈子龙果然被他言语所激,脸上露出怒色,但就在陈子龙即将发作时,负责押送的一个武装民兵却冷笑起来:“你就是靠着装神弄鬼的神汉巫婆把戏,来为儒家道统抗争么?”
孙晋与陈子龙都愣住了。
那武装民兵跳上了一辆大车,指着大车上的物什,拿出了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道:“大伙见识一下,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呢,是近来在各地制造搔乱阻挠我华夏一统的分裂份子。这伙人当中,有地痞、无赖,有贼寇、强人,还有巫婆、神棍,喏,那位便是龙华会的教主姚文宇姚神仙。他们用什么来与我们斗呢,就是这些玩意,黑狗血,黑驴蹄,鬼画符,还有女人来月事用过的布……啧啧,这便是他们用来维护儒门道统之物!”
此语一出,周围轰然。
就是孙晋这个时候,脸上也浮起了惨不忍睹的神情,而陈子龙方才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儒家的道统,什么时候要拿女人的月事布来维护了!
他看着孙晋,想到孙晋提出“法门广大”之说,他们倒是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这位龙华会的姚神仙,当初还是一无所有,靠着坑蒙拐骗,攒下了若大家当,每年还有些愚夫愚妇,将自己的家产白白献与他,他不是自称神仙么,为何也落得这般地步?”那武装民兵是伶牙利齿的,他指着姚文宇笑道:“不过是一骗子罢了,这位读书先生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了哪儿去,竟然与这些骗子勾结在一起……”
听得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周围都是一片嘲弄之声,陈子龙默默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俞国振激起这番风浪,原来根本目的在此!
无论是乡间的那些劣绅,还是东林之类的清流,他们要反对俞国振,手中没有力量,就必须借助龙华会等乡野里的愚顽神汉和无赖地痞的力量。换言之,东林必须找一群猪一样的队友!
俞国振不仅仅是要引蛇出洞,从**上将这些旧儒生控制住,而且还要釜底抽薪,把他们的名声都毁掉,让他们失去在民间的威望!
换了别人有这种打算,或许是痴心妄想,但俞国振真的做得到。如今俞国振几乎在各个自然村都派驻有村署,村署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对百姓宣讲华夏军略委员会的决策。陈子龙在来之前,便知道两广的各村村署接到了紧急命令,要他们做好宣讲准备――这也就意味着,俞国振将发动每一个乡村里的百姓,来给东林这些清流安插罪名。
不,不是安插罪名,只要陈述事实,就足以让百姓们愤怒了。
想到东林此次的举动,陈子龙已经意识到,他们在乡间市井里的根基就要完了。当初他们反对税监和阉党,在市井与乡间登高一呼,顿时百姓拥护群情汹汹,而从这次事件之后,他们再如何号召,百姓都会将信将疑了:谁让他们是与乡间最臭名昭著的神棍、地痞还有那些劣绅勾结在一起!
陈子龙忽然想到俞国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卧子,卧子,你去寻俞济民,要他放了我,快放了我,总得给克咸留些体面!”
这个时候,孙晋也意识到,自己想要邀名之举,可能适得其反了。
与旧的农业时代的大明朝廷相比,俞国振建立起来的华夏军略委员会是半工业化的执政机构,平时它按部就班地行动时,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但当它动员起来之后,其影响力就远不是大明朝廷能比拟的。哪怕乡间的劣绅和儒林势力再盘根错节,在全面动员起来的军略委员会面前,仍然只是一只纸老鼠。
是纸老鼠而不是纸老虎。
“我……我尽力!”陈子龙喃喃地说了一声,退了一步,回头望了孙晋一眼,又退了一步。
他尽力,真能改变这一切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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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二、闹剧一场人心伤(四)
俞国振背着手,慢慢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现在也是三十五岁的人了,长子刚刚高等学堂毕业,已经进入了华夏军,不过是从最基层的小兵做起,而且还改了名字。当初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周围一片劝告声,唯一支持他的,恐怕就只有方子仪。
“不从军,便不知兵,不知兵,如何定策天下?”
方子仪的这番话是说给那些反对者听的,但也是说给俞国振听的。
作为他们的长子,而且是正妻嫡子,俞襄理所当然要继承俞国振的位置与权柄,在未来掌握华夏军略委员会――称不称皇帝,方子仪倒不是十分看中,但是这权力却一定要由她的儿子来继承。
对此,俞国振采取了一种默认的态度,事实上这些年他对俞襄的培养,也是按照继承人的模式进行的:还只是五岁的时候,就与四名挑选出来的伙伴一起进入初等学堂,比起一般孩童要早一岁,然后要求严厉,若不能在班级中排名前五,便要被斥责甚至遭受体罚。
当然,俞襄不缺少父爱与母爱,特别是小莲,待他的宠溺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亲子。俞国振对他也有相当的耐心,总是抽时间陪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俞国振看来,一个父亲,除了严厉,还得有耐心。
随着儿子的成长,俞国振自己也越来越成熟稳重,与部下开玩笑的时候少了。现在,他已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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