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徐林微微犹豫了一下,紧紧盯着俞国振,可俞国振的表情中,他却看不出什么来。

    终于,他一咬牙:“河珠可种,南珠必亦可种!”

    此语一出,俞国振讶然望他,脸上第一次露出内心中的情绪!

    俞国振在和小莲、如是在一起时,甚至和高家兄弟、罗九河、叶武崖等人非正式场合中,也会玩笑嬉闹,不失赤子之心。但他自知面相年幼,往往被人轻视,所以在正式场合,总是不苟言笑。这情绪突然一露,徐林倒有些不适,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俞少兄……没做这个打算?”

    俞国振确实没有做这个打算,可以说,徐林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卖的是淡水河珠的种珠之术,却没有卖海水南珠的种珠之术!在珍珠界之中,向来有“东不如西、西不如南”的说法,海水珠中,南珠最为珍贵,也就是所谓的“合浦珠”!

    “南珠确实可种。”俞国振慢慢道:“只是你想必也知道,南珠是御用,即使种出来了,也难卖出去。”

    “俞少兄,如今达官显贵巨商豪贾竞相奢侈,按着太祖皇帝的御令,商人不得穿丝绸,可是今曰来的徽商晋商,哪一个不是绫罗绸缎满身?”徐林笑了起来:“况且,嘉靖、万历二朝以来,南珠极稀,甚至有朝廷花费巨万,所得不过数两之事。每年为了采珠之事,总有几十上百蛋民殒命,若是能种南珠,也算是功德无量!”

    俞国振面上的神情已经收敛住了,他又恢复到那平静无波的状态。

    “若是俞少兄还不放心,这鄙人愿将这合浦珠卖给红蕃。”徐林又道:“少兄觉得如何?”

    “要种南珠,就必须去钦廉二州。”俞国振微微眯着眼睛,藏住自己心中的波动:“那儿天气炎热,徐先生愿意千里迢迢去那蛮荒瘴疬之地?”

    “那是自然,钦廉二州离广州府不远,鄙人年少时游历四方,也曾经到过合浦。”

    俞国振点了点头,没有立刻给徐林回复,但他的心中却是惊涛翻涌。他原本就有去南方准备一处基业的打算,只不过不知选哪儿好。

    如今被称为东番大员的台湾岛,势力繁杂,荷兰人已经在南边立足,西班牙人则开始开拓北部,倭国的势力也阴魂不散,甚至曾绑架荷兰人的总督。俞国振此时手中人力稀少,财物也极缺乏,想要以台湾为基业根本不现实。

    他也曾经想去海南,为此专门查问过海南的情形,据说前些年海南临高附近怪风频发,而且海南虽好,却与台湾一样,在俞国振手中人力物资都缺乏的情形下,尚无法顾及。

    所以他原是想在广州府附近寻一个地方,作为他狡兔第三窟中的大后方。可现在徐林的建议,让他看到了一个新的选择。

    钦州。

    钦州是天然良港,与广州这样的大城相距不是太远,目前已经有一定的开发,若能以钦州为立足基业,有个二十年左右的发展时间,俞国振深信自己不仅能逆转胡虏主宰华夏二百六十年的命运,甚至可以让人类的历史回复到他原本的自然历史正常进程中去。

    华夏民族自开化以来,便是这世界最先进的民族,偶尔会加上“之一”,这就是自然历史正常进程。

    “徐先生,直接在廉州合浦,容易引人注意,若是想开辟珠场,还是钦州比较好。”微一沉吟之后,俞国振终于下定决心:“徐先生若真是想做这门生意,我倒有个建议。”

    “请说。”

    “动作要快,徐先生想到了种海珠,旁人也会想到,那十二家都是手眼通天的,徐先生若不能在三五年之内将事情办妥,再想进入这个市场就很难了。”

    “俞少兄之意……是愿意支持我了?”徐林忍不住激动起来:“这恩如同再造,鄙人感激万分!”

    “且慢感激,听徐先生的口气,想来手中资本吃紧,这南珠之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出结果的,即使顺利,也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其中投入,慢要数万两银子,徐先生拿得出么?”

    “此事倒难不住我,得了俞少兄支持,鄙人便可向先父的一些友人借贷。”徐林说到这,精神极为振奋,他此前虽然很冷静,可总是笼罩着若有若无的愁苦,但现在,不但愁苦之色没了,他整个人甚至容光焕发。

    “哈。”俞国振笑着看他,没有接话。

    徐林很快冷静下来,他踌躇了一会,然后伸出五根手指:“五成归俞少兄所有。”

    俞国振眯着眼:“如此你岂不吃了大亏,钱是你出的,人是你找的,销路什么的,全是你的,我几乎是坐吃五成干股。”

    “若无俞少兄支持,我想要翻身,少说要二十年,有俞少兄支持,五年之后,徐家就复振作。”徐林道:“鄙人虽是不才,也是读了圣贤书的,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

    俞国振这一句话顿时打得徐林脸哔吧作响,他面色涨成了猪肝色,看着俞国振好一会儿,才忍住了羞怒之意:“既然如此,俞少兄方才那些话,不会是戏耍鄙人吧?”

    “自然不是,我另有建议,先小人后君子。”俞国振道:“若是我授了你种海珠之术,你却甩开我,那我岂不落了个空?”

    “请讲,鄙人洗耳恭听。”

    “你不必去寻人借资,所有的资金,我出了。”俞国振道:“不过,最初我们做的不是南珠生意,而是棉布。”

    “棉布?”徐林一愣:“那是松江府的特产啊……”

    “我的布比松江府便宜,物美价廉,价钱甚至可以卖到和麻布一般。”俞国振笃定地道:“品质不比一般的松江布差,出货量……唯一能限制我的,便只有棉花数量了。”

    “啊?”

    “所以,徐先生想要得到我的信任,第一件事情是想法子给我运来棉花,先运价值一万两银子的棉花来吧,越快越好,我可以预先给徐先生一千两的订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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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幼虎

    “一时侥幸,竟然令这竖子猖狂至此!”

    无为州知州张化枢本人是个科举出身的官员,向来瞧不大起武人,少年家卫当街杀人之事,当曰下午他就得知,范、王两位商贾的随从,到他那儿报了官。

    在他眼中,俞家不过是治下刁民,俞宜轩虽然有个举人身份,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实上,俞国振每杀一次水贼湖匪,他就觉得自己的脸上被狠狠煽了一记耳光。

    对于俞宜轩俞国振来说,杀贼是功劳,可对他这个无为州的主官来说,这就是打脸,治下不靖,致使贼匪纷起,为这事情,他已经得了一年考评的中下了!

    名义上,襄安巡检司应该是他的手下,事实上这个巡检司甚至是他上奏朝廷建立的――俞家为此塞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他落手的有一千两,其余五百两则为幕僚佐官所分润。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上报中枢各部报备,然后他任命一下,恩从他出,那么俞宜轩也得听他号令。但是因为此事将一位内阁首府都赶出了京城,而俞宜轩的任命也是由天子明旨发出,这就让他极尴尬。

    他一个小小的知州,与堂堂大明天子争风,那就太蠢了,而俞宜轩既是由天子钦命,那么他即使想要训斥,也得考虑一下,会不会有人将此事捅到朝廷中去。

    见他一脸怒火,他身旁的幕友骆会低声道:“大人,此事须得慎重。”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俞家惹得好大事端,前些时曰还抓了王好贤,我如何不知道……只是此事总得有所处置,那两户晋商背后也是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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