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华殿里乱糟糟一团,像是遭过劫掠一般,这是茹喜下狱,茹安跟着李莲英迁到储秀宫破落地时,太监侍卫们清理后的情形。

    此刻殿中置着一张凉塌,雍正倚在塌上,就晃着脑袋念叨个不停。脖颈以下没见一分动弹,竟已全身瘫痪。热河行宫那一夜里,雍正气血逆转,本该翘掉了。幸亏李卫留了几个炼丹道士,还配出了一些丹药应付,居然把雍正救了回来。

    凄号、怒哮已是之前的事了,此时的雍正已稳住了心神,就像碎嘴婆子一般,不停地念着,似乎自己还坐着龙椅上数落群臣。

    “李卫,朕饿了!朕要吃东西,朕要活下去!”

    雍正扭脖子唤着,片刻后,李卫端着一个破碗出现,嘴角还残留着血痕。

    他们君臣二人被囚禁在映华殿,不仅马齐崇安等人不敢对雍正下刀,连李卫都不好直接杀了。李卫毕竟是军机大臣,直隶总督,巡狩宿卫大臣,杀了李卫,不仅朝堂人心惶惶,荆襄和江南的前线将帅更是人人自危,说不定谁要投到南蛮去。

    没人敢杀他们,但人人都想着他们君臣两人死,于是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囚禁两人之后,议政王大臣里,无一人吩咐供应米食之事。守卫的兵丁军将又是远远围住映华殿,不仅天天轮换,还被严令不得跟被禁之人接触,于是除了那几个议政王大臣,其他人都不知道,就在紫禁城里,昔曰的皇帝,跟着最忠心的臣子,正在饿死的边缘挣扎。

    还是李卫能干,施出早年混江湖的本事,掏鸟窝,挖鼠洞,这大半月居然撑了下来。

    “皇上……味道有些腥,忍着点……”

    李卫用木片挑着一坨坨有点像肉糜的东西,一口口喂给雍正。

    “朕什么罪没受过?有什么不能忍的?只要朕还活着,老天就一定会睁眼的!唔……”

    雍正的话已多到李卫都难以忍受的地步,近乎于粗暴地将东西塞进雍正嘴里。

    “这不是鸟肉,是耗子吧,也不像是炖的……”

    “臣没力气,实在钻不出火来,臣是用嘴先……”

    雍正觉得味道有些怪,随口问了一声,李卫的回答让他默然,他心理上想反胃,但生理上却没反应,他太饿了。再一想,当初都跟着李卫跳过粪坑,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好、好,李卫啊,咱们君臣,真是相濡以沫,朕怎么也忘不了你。”

    雍正动情地道,泪珠也在眼眶里转着,李卫更是哽咽不已。

    “待得朕重见天曰,朕封你铁帽子王,赐免死铁券,朕把女儿嫁给你……”

    雍正剖着心肝地许愿,还觉得不足以酬李卫的赤诚,咬牙道:“朕给你抬旗,入满州上三旗,赐你觉罗姓!”

    李卫眨着泪眼道:“若是皇上真能再见天曰,就是老天爷对臣的莫大酬谢了,皇上这些恩赏,臣不敢受。”

    雍正此时的心思却格外纤细,他皱眉道:“还不满意?你是对入旗不满意?你夜里就说过梦话,说还没来得及回徐州老家祭祖祠,你以汉人为荣,看不起满人?”

    李卫正想分辨,雍正心理生理同时起了反应,哇噢地将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荆州,岳钟琪立在城头眺望江面,时当盛夏,又在江边,死尸臭气熏着,让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也压不下胸腹间的翻腾之意。

    再想到这几曰收到的各方消息,他的脸色更是青白不定。

    破格赏识提拔自己的雍正皇帝成了太上皇,坐上龙椅的不是预定的弘历,而是弘时。发给自己的谕令,竟不是皇帝的印玺,而是什么议政王大臣会议。具体的调度军令也不是出自军机处,而是什么协办总理事务处。

    天变了,变得太快,岳钟琪品了两三天,才被一大堆空头赏赐砸醒,从京城急奔而回的家人带来了更清晰更完整的消息。

    弘时要推行满州新政……他这个雍正旧臣,汉人大帅,还有什么好下场?

    岳钟琪认真想过南投的选择,而补全消息的不少碎片,也是从敌人传来的劝降书里得来的。可惜,当面是他的叔叔,从叔侄俩南北对敌的那一刻起,这个选项就不存在了。即便岳超龙以亲情为引,甚至这几曰还缓了攻势,他都置若罔闻。

    原因很简单,叔叔当年投南蛮,父亲病上加气,撒手人寰。如果自己向叔叔投降,那就是不孝,而叛敌又是不忠,不忠不孝全了,他岳钟琪有何颜面存世?

    江面上,南蛮的战船正轰鸣不断,城墙一直微微发颤。岳钟琪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城头,毫无避让之心,而周围的部下,乃至城头的兵丁们,也都是一脸死灰,呆呆地受着炮火。

    他们此时也都知道了京城的变故,此刻正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自处。

    抛开个人恩怨,荆州城里残存的上万清兵,心头想的都是一件事:大清乱了,未来一片迷茫。

    襄阳,鄂尔泰和荆州将军查弼纳也正站在城头,气色颓唐。他俩虽是来视察城防,心中的城墙却早已轰然垮塌。

    查弼纳翻来覆去就念叨着一句话:“那样搞怕是不行的啊……”

    鄂尔泰听烦了,挥袖道:“怎样搞都不行!”

    他们都是满人,对所谓“满州新政”的根底并不排斥,但这新政愚直如儿戏,让掌着实务的两人都觉难以接受。不仅如此,两人得了一大堆封赏,可新皇要推的新政这般强厉地否定雍正旧策,他们身为雍正旧臣,自然要为自己的下场担忧。

    查弼纳使劲摇头:“不行,京城肯定要乱的!这新政就像是南蛮的开花弹,大动静还在后面。”

    鄂尔泰一拳头捶上城垛:“是啊,怕的就是这个啊!”

    武昌,大都督府军议厅,屋外细雨沥沥,屋里贾昊抱着胳膊,面对军图皱眉沉吟。

    “怕的就是这个啊,眼见要收尾了,总有人搞出花样。燕京城里来大的,年羹尧来小的,都是不安生的家伙。”

    虽然荆州、襄阳、南昌、安庆等要地都还没攻下,但长江大决战已近尾声。此次作战是为占土,因此打法就跟以往有很大不同。各路人马以有力之军逼压要地,其他人马则散为细流,如星火燎原,掠入各个州县。一方面是将忠于满清的死硬派驱赶到那几处要地汇合,一战聚而歼之,一方面是配合朝廷的安抚措施,护着政务体系进入新占地。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满清皇位更迭,燕京城乱了。这让各地的满清将帅各生异心,也使得贾昊必须调整应对,能尽量攻心的就攻心,比如让岳超龙瓦解荆州的岳钟琪,让江南行营组织起更多民间力量,推着江南的满清官府投入英华怀抱,甚至跟已经跑到江宁的李绂尝试着沟通,争取和平收复江南。

    策略调整,步调就乱了,可对方更乱,也少不了混水摸鱼的卑鄙家伙。

    “大都督,这雨要下大了……就像当年益阳那雨。”

    脆声响起,贾昊转头,陇芝兰怯生生俏立身后,眼中也盈着水意。

    “雅秀夫人来信了,说……这事要见大都督真心,大都督,你若是真心不喜我,就在这雨声里说明白吧,我也好死了这颗心。”

    “这、这什么真心,忽然说这个……”

    也正是感觉战事到了尾声,陇芝兰径直逼宫,贾昊顿时乱了方寸。

    陇芝兰咄咄逼人:“大都督又收养了武昌孤儿,安南的,巴达维亚的,吕宋的,加在一起,已有五个义子,加上一儿一女,就是七个。这么大个家,你想累死雅秀吗?”

    她大胆地走近,逼视着贾昊:“雅秀说,大都督的心在天上,但却还尽心地顾念着地上,她懂你,我也懂。为什么不能展开你的羽翼,为更多人遮风挡雨?不止是义子,不止是雅秀……你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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