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傅叹道:“对买家来说,过了官,不管死卖活卖,官府都会保着,不怕卖地的再去找价。对卖家来说,不过官就要担着田物银子,英华的官府查田查得很清楚。买卖两边都有好处,大家自然都要去过官。过官契税也便宜,就五厘,谁收多了,告给报纸,自有都察院的来追,官府里的农正老爷们也不愿在这上面动手脚。”

    米五娘隐隐感觉自己置身一个陌生世界,官府什么时候也这么守规矩了?官府什么时候成买卖两边都要傍着的角色了?

    想不通……

    想得通也卖不掉田,经林远傅这么一说,米五娘也绝了把田契发还村人,让村人去卖田的念头。镇里农正要看到一村人都在卖田,怎么都是桩异像,稍一盘查,这边就要漏底。

    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家身上。原本米五娘扮作死者远在北方的未婚妻,以证明死者那一房未绝。之前只是挂个名,由林远傅暗中运作,现在也不得不亲自出面,跟方家中人会商。

    去了一次九里村,米五娘很容易就替方家平息了族田之争,准备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入方家。当然,几个“叔公兄长”被米五娘的姿容闪得智商狂降,只想着赶紧把这“子侄兄弟媳妇”引进家门,也是重要原因。

    入了方家,就有大把的机会拿捏方家人。可第二次去的时候,方家一帮男人流着口水,很遗憾地说,县里通判发来官文,这案子要在县衙过一下堂,没办法马上接人进族。

    也就是等十来天,米五娘能等,就是有些小郁闷,官府插的这一脚,让她难以测度。

    接下来的事,就不止是小郁闷了。

    村外林子里,又起了一堆新土,这次埋的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职业非常陌生,什么青田民贷的“地区专员”。

    这年轻人跑到黄家村,测量土地,挨家挨户上门唠叨,今年要种什么,多少亩田,手头余钱够不够,粮价预估是多少,余钱余粮能不能顶到秋收。眼睛尖,嘴巴甜,脑子机灵,即便是顶在前面的张九麻子也应付得满身是汗。

    米五娘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咬牙挥手,这小伙子比黄油郎还聪明,绝留不得。

    于是这位正憧憬着揽下黄家村青苗贷业务,好让业绩再上一个台阶,来年就能晋升青田民贷大区专员,接未婚妻过门,夫妻俩过上美满和乐好曰子的有为青年,就此埋骨黄家村。

    杀了这个年轻人,米五娘如释重负。

    可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新土一堆又一堆,每天两堆,或者三堆,最后林子堆不下了,只好夜里在田地挖坑。

    粮种公司、蚕业公司、菜蔬会、耕牛会、百花楼江南公司……

    专员、货代、牙人,络绎不绝,一村村扫着。如果只是浅浅而过,米五娘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可每个人都跟盘查户籍似的,想方设法地摸着底,每个人也都眼珠子滴溜溜转,脑子特别好用,放走任何一个,黄家村的底细都有可能泄露出去。

    米五娘已被人血蒙了心,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短短七天功夫,十六个人又埋骨在黄家村里,春意盎然,新潮涌动的江南,嘉定罗店黄家村这处小小地域,竟像黑洞一般,人流只进不出。

    第八天,再杀掉什么江南鞋业公司的卖货郎时,米五娘终于爆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人人都奔这里来!?”

    她就觉这世道太不正常了,在山~东老家,她年少时所在的村子,也不算什么大山沟,就离着县城十来里,村人也不比这黄家村穷多少,一月能有一个货郎进村子就算是热闹了。怎么到了这江南,货郎居然天天上门!往常是村人去城里赶集,这里却颠倒过来,货郎跑村子里赶集了?

    张九麻子皱眉:“是啊,是挺奇怪的……”

    许三挠头:“以前也不过是一月来两三个,现在怎么这么多了?”

    林远傅面色灰败:“以前那是大清,现在是……”

    现在是大英,这新气象,自然就是大英带来的。

    米五娘扭着脸肉,姣好容颜也显得狰狞,心中就在怒吼,天天货郎上门,这样还能干什么大事!?

    可这时候要撤也来不及了,大业正在准备,等过了堂,进了方家,方家族产也将到手,不过几天功夫,只能咬紧牙关,一条路走到黑。

    这路确实越来越黑,第九天,接连杀了什么神通局的勘测,县里农正商正的巡查,还有通判派下乡村贴县中法告的法警时,米五娘如坠深渊……

    “官府哪来这么多人,哪来这么多事?居然能一村村巡着……”

    在北面大清治下,官老爷何曾下过小村子?大多数一辈子能接触到的官老爷就是县里钱谷书办老爷。米五娘隐隐开始后悔在这个地方扎根,林远傅所说的官府要比大清密十倍的话,也终于有了直观体验。

    都杀到这个份上,连官都杀了,还能怎么办?

    第十天,圣道十一年二月初六,米五娘传讯直隶十八门,要他们齐聚龙门,直接开干,这里再留不得!

    米五娘去了方家,准备对方家下手,一进方家门,一群黑衣差爷围住了她。

    “方三媳妇,跟我们走一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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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八府巡按

    看着米五娘和方家人被县法署的法警带走,马广就觉置身蒸笼,同时肚子里还揣着一坨万年寒冰。

    方家族田案里,方家自己交出去了一个旁支庶子顶杀人罪,县里候通判虽然很不爽,但他手中一大摊事才忙活开,那替罪羊也咬定是自己干的,不得不就此结了人命案。

    而族田的着落,家中虽还在争,心气却已经弱了,米五娘这边插手进去,两边都有了台阶。

    可没想到,候通判却不认他们的“自行调解”,要这案子再过过堂。方家很不解,起先还以为是候通判故意刁难,封了银子送过去,却差点被扣了个行贿罪。打听后才知道,好像是上面要来人查访法事,候通判得作作表面文章,这才放了心。

    米五娘这个未亡人陡然冒出来,让双方争田的筹码态势有所变化,作为新增的关键人物,也必须去县里法署过堂,法警就是来提米五娘这些证人的。

    米五娘并未暴露,而马广怕的是米五娘以为暴露,翻脸杀人。

    法警也就是以前的衙役,大英朝廷将官差衙役分得很细,其中警差涵盖了以前很多门类。除了法警,还有巡警、户警、税警、狱警乃至类似大清城兵亲兵的特警,都归刑部管领,“警官”吃皇粮,警差吃各级官府调和后的俸禄。

    警差多是当地人,也不是备着打仗,没什么功夫,除了特警,一般都不备枪,如果米五娘真要动手,这七八个警差多半还真要被她一股脑杀了。

    可来人不止警差啊,马广立在九里村场子里,身边就还有个法署的“警官”,左右还有数十个看热闹的村人。除非米五娘一口气杀绝警差、警官、方家人和村人,而这可能吗?

    还好,米五娘似乎也明白了事由,懂得利害取舍,选择了继续伪装。她发出暗号,跟着来的几个护法也没动作,就混在村人中间。

    马广正要出口长气,身边那法署警官随口问道:“昨天我们法署的人在罗店张贴法告,怎么没见人销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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