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种事情有我们男伢就好了,你来又能干什么呢?”

    少年这么问着,盘金铃咬牙道:“就算只能咬上贼人一口,也是尽了我的心!”

    少年皱眉:“可……可那会死的”。

    盘金铃低低一笑:“四哥儿的恩,纵死也报偿不了!他要出了什么事,我能做的就只有追着他下去!在阴曹地府为奴为婢,替他踩刀山、浸油锅!”

    她看向少年,眼瞳被火光映得雪亮:“盘石玉,这也是你银铃姐的心愿,她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叫盘石玉的少年目光沉凝,重重地点头。接着他又摇头道:“四哥儿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该在下面受罪吧?”

    盘金铃眼眉舒展开,失笑道:“是啊,那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也变得幽幽不定:“四哥儿那样的人,怎么也不该在贼人手上出事。我一定要来,不过是觉着不做点什么,心里总难安定。”

    说话间,船已经靠上了河湾,呼喝厮杀声正到炽烈高处。

    “快!都他妈的快点!”

    金山汛,萧胜站在船头,正催促兵丁上船。夜幕尽头,三柱火光遥遥升起,那是西牛渡的塘兵发出的信号。

    “四哥儿不会有事吧……”

    张应在一旁第十次这么自语出声。

    “四哥儿那是什么人?他能出什么事!?”

    梁得广语气十分肯定,可脸色跟这话不怎么同步。

    “那可是一两千贼匪呢!”

    张应显然没被安慰到。

    “没什么一两千贼匪!”

    萧胜吼了起来。

    “四哥儿跟我早料定了,最多不过是小股贼匪,翻不了天!”

    张应和梁得广看看身后那一串赶缯船,还有兵丁络绎不绝地上船,这一船队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两人对视一眼,观点统一了,真是小股贼匪,萧胜又何必把整个左营都吆喝起来了……

    “就算一两千贼匪,四哥儿也该有办法。”

    张应低低说着。

    “可咱们总得尽上一份心,别说老大身上那补子,咱们……”

    梁得广拍了拍胸口,两人已经是凉帽补褂,胸口缝着海马补子。

    “咱们可不是忘恩的人。”

    张应点头,摩挲着补子,脸上满是自得之色,接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就算只是小股贼匪,可他手下就一些娃娃顶用,这又是夜里……希望他能撑到咱们赶去。”

    庄子外杀声震天,里面却是一片静寂,男人们都扛起长矛到了庄子外围,里面的老弱和妇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喊出声,乱了家人的心思。

    可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出去了,庄子中心那小长楼的二层,挨着楼梯口的教室里,一个男人正端着长矛,堵在教室门口那,瞧他那古怪的拿矛姿势,身上的儒衫还在不断荡着涟漪,将惊恐展露无遗,就知道这人绝非能上阵对敌的男人。

    “快……快撑不住了……”

    不过是几斤的长矛,在范晋手里已经沉重如山,他只觉自己的膝盖都快抖散了,心里一个劲地喊。先是上千流民,现在又不知道是多少贼匪,再想到家中的苦难,自己可真是噩运缠身。

    “先生!”

    在他身后的教室里,三四十号小孩正静静坐在座位上,有小孩终于顶不住那恐惧感,一边叫着一边摇动课桌,范晋扭头喝了一声:“不得乱动!是要挨我教尺么!”

    这一喝吓得那小孩噤若寒蝉,范晋也觉自己不怎么哆嗦了。他舒了一口气,将长矛横放在书案上,挑亮了油灯的油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由左至右,刷刷写下了一行字: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先生现在教你们孟子的一段话,说的就是,大家都想活着,都想要命。可还有很多东西比命更重要。纵然我们什么都没了,可还有气节。刀剑临身的时候,我们也要安静从容……”

    他刚说到这,就听庄子外群起欢呼,隐隐能听到“四哥儿”的字语,教室里吐气声一片,沉郁顿时一扫而空,范晋也不得不双手撑住了书案,不让自己软倒。

    “四哥哥来了!”

    庄子深处的小院,关家母女正聚在李肆的那进小院,大小三个女子都守在门口,一直朝火光之处望着。听到这喊声,关蒄欢喜地叫了出来,而关田氏和关云娘则相互护持着,一个劲地拍着胸口。

    几个拿着长矛的村人又从小院外路过,其中一个停步朝门口看来,借着火光,隐隐能看到那是田青。

    “田青哥,你也要杀贼么?要小心啊!”

    虽然对田青还是很不感冒,可这危难关头,关蒄终究还是把他当表哥在关心。

    “是……是啊……”

    田青颇是难为情地应着,目光却越过关蒄,停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可那人却扭开身子避过了他的目光。

    田青咬咬牙,提着长矛继续前行。院门口,关田氏想说什么,张口却没能出声,只能轻轻拍着大女儿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庄子外,牛十一嗓子发出了怪异的呜咽声,就他自己清楚,他是在哭。

    顺着沟朝东边狂奔,原本还觉得败了也就败了,他们这些贼匪之辈,逃命可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存在什么脸面无存的纠结,反正小命就是本钱,这次赌博失手,下次再来就好。

    之前把西南边河对岸深处的寨堡当作据点时,他就对这里的地形有所了解,东边和南边就是河岸,只要下了河,大半夜的,再没人能追上。

    可没想到,奔出去不到百步,沟里骤然出现一堵矛墙,如泻闸激流一般直撞而来。牛十一整个人如冰雕一般钉在地上,可左右的人却没他这么快的反应,依然循着脚下的惯姓,朝前方扑了上去。接着牛十一就被后面的人撞倒,无数脚丫子在他背上踩过,他的意识也变得恍惚起来,就只剩下绝望无奈的扭曲哭腔。

    蓬蓬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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