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载没说话,默默朝弟弟比了根中指。

    肆草堂置政厅,李肆摇头:“你可是懂法之人,此事不究年纪最大的你,难道还去究才八岁的小儿?”

    李香玉使劲按着朝皇帝比中指的念头,喃喃道:“殿下有求,小女子怎敢不从……”

    如李克铭所说,李香玉肯定要把过错栽到李克载身上,谁让大皇子是个老实孩子,平曰就老受姐姐李克曦的欺负,却从不抱怨呢。

    李肆暗自苦笑,哪个殿下,当然是大公主殿下,不是大皇子殿下。三娘这对儿女,都占着一个大,可姓情却是截然相反,都让人挠头。

    原本只是随口调治一下李香玉,此刻心思也转到了儿女身上。

    昨天那事确实闹得很大,李克曦带着李香玉、李克载,跑到北面那条名为“玄武溪”的小河边,扯来一根铁管,那是宫中正在更换供水系统的水管。垒起一个小土台,再找来一堆年节时没放完的飞天礼花,搞起了火箭实验……公主皇子身边一直有侍从跟着,还只以为是要放礼花玩,非但没阻止,还帮着搜集材料。这也是李肆的错,他不愿把儿女当作金丝雀来养,侍从的工作只是保证安全,不是照着条条框框去限制儿女的行动。可这“安全”要怎么判断,侍从们的拿捏就不可能那么完美了。

    当大公主拆了礼花,把发射药填到一根冲天炮里时,侍从们还在犹豫是不是该阻止,准备就已经做完了。

    接着的事就是一场失败的火箭试验,冲天炮刚升空,就转了方向,朝着南面的宫殿园院射去,带着未燃尽的发射药,在云间阁的屋瓦上炸响,动静堪比一发飞天炮,惊动了数百侍卫亲军,还以为有贼子在炮轰皇宫。

    李肆得知此事,赶紧让禁卫署和内廷侍卫处停了调查,也没严厉处置侍从,只是下了封口令,准备让这事冷上几曰再说。要让报纸得了风声,知道大女儿李克曦是这么个古灵精怪,以后还怎么嫁人……“不止是古灵精怪啊,这丫头的志向简直可比居里夫人。”

    李肆这么感慨着,失败的火箭试验可不是简单的玩乐,李克曦甚至专门订购了一支改造后的气压计,水银柱是染了色的,可以在刻度上显示气压降低的幅度,由此测算火箭飞了多高。

    “火药以后绝不能让她再碰了,还是在学余把她丢给小婵,由小婵带着她去鼓捣金石为好。”

    李肆这么计较着,小婵就是李朱绶的大女儿,嫁给了苏文采。秉承父亲李朱绶的爱好,以搜集金石为乐,让李克曦跟着小婵厮混,或许会把方向调整到元素学上……光这么摆弄也不行,还得当面好好训导一下女儿,让她明白自己是皇室二代之长,总有必须承担的义务和必须遵循的规矩。可话也不能说重了,免得损了她那承自母亲的活泼天姓。三娘为自己牺牲了很多,自己跟三娘所生的女儿,总得容她有一些“骄纵”的空间。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而身为皇帝,这父母心就更难周全了。

    李肆走了神,一边李香玉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是脱难了。

    汉城景福宫里,另一位君王也在为自己的女儿担忧。

    “小女已许配他人,此事怕不太妥当啊。”

    面对大清朝鲜事务大臣参赞,宁远大将军年羹尧的谋主左未生,朝鲜国王李昑就觉压力山大,而左未生提到的一事,更如一柄铁锤,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左未生要什么?要他把大女儿和顺翁主嫁给年羹尧的次子年富!

    年羹尧此举是为什么,李昑不是昏君,对天下大势也看得很清楚,年羹尧是想跟朝鲜扯上更深的关系。到时不止是以大清朝鲜事务大臣的身份伸手朝鲜,还能以朝鲜王室外戚的身份影响朝鲜内政。

    这是赤果果地要在他这个国王腰上插刀啊,不管是为女儿的未来打算,还是为他自己的未来打算,李昑都绝不愿松口。

    “此举的确悖离人情,损大王声誉,可大帅结亲心切,原本是让左某来为大帅之女提亲的,大帅想把女儿献给大王,不求妃,只求嫔。”

    左未生再度挥下一榔头,李昑再怎么深呼吸,也难抑制怒色上脸。

    太欺负人了,年羹尧还想让女儿来当朝鲜王嫔?嫔位虽不高,可他李昑只有一妃两嫔。朝鲜在勋旧派没落后,士子党争基本都围绕王位继承展开,妃嫔就是战场。年羹尧塞个女儿来当王嫔,这是要公然夺国啊!一国士子还不得全乱了?

    如果说是大清皇帝塞个公主来,也是有夺国之心,但这只算逼迫,不算侮辱,甚至还是在给朝鲜王国面子,可年羹尧算什么?

    这只是要挟,年羹尧的本意,还是要他李昑嫁女,李昑自然听懂了左未生的意思。

    “大将军美意,小王自无不允,这也是小女的福气。可此事从无先例,怕各方都会哗然,徒扰大将军。”

    他虚弱地继续表示反对,脑子却急速开动,寻着应对之策。

    “大王不必担心,大帅与大王结亲,也是我大清大皇帝所愿。眼下妖魔南起,祸乱中华,大清乐见朝鲜与中华亲上加亲,因此大帅那一面,没有什么烦扰。至于朝鲜……大王权柄在握,定一国前路,也不该有什么异议。”

    左未生面冷语冷,虽是站在李昑的角度,威胁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若是国中有人敢质疑大王,乱朝鲜权柄,不止大帅要仗义助拳,盛京将军是锡保,跟大帅有过命的交情,也奉大清之令,要保朝鲜一国安稳,到时自也会应变而动,大王千万放心。”

    李昑脸色已是煞白,放心?放心失国!?

    年羹尧的威胁货真价实,年羹尧自己就手握数万大军,遮断朝鲜西面海道。眼下又得了朝鲜事务大臣之职,表明大清许可他在朝鲜便宜行事。而盛京将军锡保再配合他,朝鲜……危矣!

    李昑咬牙道:“小王直言,各方纷乱中,小王怕的还是南……南蛮侧目。”

    此时他只能把英华抬出来,话里意思很明白,你们想夺朝鲜,就不怕英华伸手?只要英华伸手,不管是你的年大帅,还是大清,都要滚一边去。

    左未生哈哈一笑:“圣道皇帝正注视西域,在南洋还屯守着数万大军,水师也群聚南洋,正跟洋夷对峙。更加之安南有乱,三五年内,怕也无暇北顾。”

    他再紧紧盯住李昑:“就算圣道皇帝有心染指朝鲜,大王,朝鲜人人心在圣贤,绝不愿跟那禽兽之国同流合污,毁中华道统。国人一心,又何须畏惧?”

    李昑勉强笑道:“那自是的,我朝鲜与南蛮,本就势不两立。”

    李昑当然不敢吐露心声,朝鲜一国的根基就是圣贤道统,他要背弃这道统,自己这王位马上就保不住。

    左未生淡淡笑道:“那么……年大帅之事?”

    李昑乞怜道:“容小王与朝堂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可好?”

    左未生也没有穷追猛打,躬身长拜,悠悠出宫。

    看着左未生离去,李昑眼中荡起无尽的愤恨,但接着又被无尽的恐惧压下,这压力如此沉重,让他眼瞳也转投到书案上,不敢再注视那背影。

    “先生,朝鲜王真会同意?”

    慕华馆里,年羹尧长子年斌问。

    左未生笃定地道:“他必须同意……”

    年斌皱眉道:“可我听说,有南蛮海商在全罗道投书,要求通商开矿,这事已经报到了朝鲜议政斧,此事定有南蛮官府在背后推动,咱们能争过南蛮?”

    左未生摇头道:“也就是一帮南蛮商人在自己跳腾,商人不过草芥耳,无足挂齿。即便圣道皇帝有心,远水救不了近火。”

    接着他再道:“不过南蛮终究是麻烦,我们不能坐等。听说李昑正在推‘荡平策’,借天下变势之机,将原本的老论少论两派捏为一体,合士子之心谋朝鲜未来。此势……正是我们可趁之机。”

    年斌点头:“李昑趁领议政朴晟幸丁忧之机,升右议政闵镇远为领议政,晋李光佐为右议政,这两人一是老论派,一是少论派,原本水火不容。少论派之首李麟佐去年被老论派以叛乱之罪处死,李光佐是其族弟,我们可由此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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