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喜听不太懂,就觉得很有道理,心气更是足了,笑道:“也就几位总司有眼光,有胆子,咱们才能跟着沾光啊。”
说到总司,两人就想到还卧床不起的李顺,心头微微黯然。听着外面的夜风,方武皱眉道:“这地方连夜猫子声都听不到,满是古怪禽兽的瓜噪。”
此时的夜晚,还是自然统治着珊瑚州,但白昼已被来自另一个半球的人类占据。
剧烈的轰鸣声回荡在这片大地上,山脚下的尘雾直冲天际。火药炸开了矿口,暴露在外的矿脉就成为矿场的第一批产出。
华夏以火药开矿的历史已有两百来年,而此时的英华更精于此道,火药便宜,还能克服人力所不能及的坚固岩脉,同时海外人力稀缺,更成了开矿的不二之选。
一手一块高品位的铜矿石,钟上位就如捧着两块金砖,放声大笑。矿工和镖师们,以及来这里看热闹的徐福等农人都笑出了声。十来里外码头处卧床的李顺听到了轰鸣,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六月到七月,这一个月里,大家都是笑着忙乎过的。
挖掉了露出山脚的脉头,矿场朝山肚子里深入,而此时在矿场上已堆出数丈高的矿石,只因为人力不足,才冶炼出了两三万斤铜。
矿场黑烟缭绕,不仅有冶铜炉子,碾矿石的蒸汽机,还有砖窑凑着热闹。珊瑚州前景明朗,又有了煤,砖瓦匠也忙活起来,在矿场烧砖搭屋子。远处农庄正驱牛翻耕田地的农人,都看着远处的黑烟,心绪也在浮动不已。
包括徐福在内,都在盘算是不是用已经所剩无几的贷款额银买来砖瓦,自己搭屋子,老是睡帐篷,一点也没有家的感觉。
“下一船该买些水泥轨道,石碌那样的铁轨用不起,可交趾港口那种水泥轨道却能省不少人力。”
钟上位不仅在催促泥瓦匠尽快搭起仓库和“总督府”,还有心为矿场到港口的运输作长期盘算,这可有违钟老爷的秉姓,他从来都是望着眼前利的。但想及有了水泥轨道,每年百万斤乃至更多的铜就能更快地离岸上船,运到国中变成银票,火热的前程也让他开始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乡一般经营。
恍惚间,钟上位有了时光倒流,回到广东韶州英德老家的感觉。可接着又一哆嗦,赶紧打量左右,没有赖一品,没有杨春,也不见刘婆子、关风生、田大由甚至还不是皇帝的李四,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散去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钟上位这笑容再持续了十来天,终于开始变得僵硬。
早已过了预定的时间,可王之彦还没回来,不得不让钟上位隐隐生出畏惧。大海无情,如果真是船翻人亡了,那该怎么办?不说个人之间的情谊,王之彦连着大人物梁博俦,他要是没了,珊瑚州的未来还真要出问题。而如果随船损失了大批人手和物资,那就是生意还没开张,就已亏掉了老本。
而李顺的情况也不妙,像是有败血症的迹象,郎中用尽了药物,还是没有起色。
时间就像是珊瑚州外海的海潮,满是希望的碧蓝中多出来一抹阴沉的黑褐色。
八月二曰,这抹黑褐色又猛然添上猩红的一笔,将钟上位脸上的笑意尽数抹去。
矿井深入地下不过十丈,就遭遇了塌方,二十来名矿工被埋在深处。
“救人!救人――!”
钟上位扯着尖嗓子高声呼喊,这才让矿场众人如梦初醒。钟老爷当然得救人,这些矿工已经熟悉了矿脉,就是未来管理大批矿工的柱头,少掉一个都是肉痛啊。
当然,他心中更藏着隐忧,尽管镶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塌方可能是矿脉骤然改了走向,但钟老爷熟悉矿业,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所谓的“矿脉”,其实就这么多了……
不赶紧掘开塌方处,确认矿脉没断,他怎么能安心呢?
钟声急响,这是出了大事,紧急召集的讯号。港口是乱成一团,农庄里也人心浮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马车急驰而来,镖师胡喜招呼着农人:“矿上塌了,正需要人手,男人都去搭一把!”
正在给宅地挖沟的徐福二话不说,扛起锄头就要走,徐王氏却拉住了,使劲摇头:“万一出了什么事……”
徐福跺脚:“矿没了,咱们还能在这呆着么?”
除了少数人如徐王氏那般盘算,大多数人都跟徐福一个念头,赶着马车,甚至步行,都朝矿场奔去。
花了一天多功夫,终于掘通了塌方处,扶出来十个人,抬出来十二具尸体,那一刻,钟上位的脸色比死者的面孔都要青黑。
而当他带着镶嵌头,不计危险地深入矿道深处时,脸上的青黑几乎要如脓血一般绽裂而出。
矿脉……没了……,坚硬的矿石变作了层层沙土,这就是塌方的原因。
“还没断,是夹层矿,再挖下去也许还有矿脉。”
镶头不肯定地道,让钟上位已沉冷到底的心脏又拔了出来。
“总司,怎么样?”
方武也进来了,李顺卧床,他就实际代理了李顺的工作,对塌方这事的影响自然也看得更透,如果是矿脉断了,他们这滔天一赌可就彻底败了。
“这是夹层矿,再挖下去,后面……肯定还有大矿脉!”
钟上位呆了片刻,狰狞着脸,用绝不容置疑的语气吐出了这句话,“肯定”二字更是咬着槽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大家的心气好像有些不对了……”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怕啥。”
回到农庄,徐福这么对媳妇说着,媳妇反而比他笃定得多。
“老李!?”
勉强镇定着精神,同时镇定着人心的钟上位也是这盘算,他赶到港口营地想找李顺商量,李顺却是高烧不止,已昏迷不醒,钟上位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钟总司,咱们都指着你了,你可不能倒啊……”
当钟上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郎中扶着,嘴角和鼻孔边都是润润的,地上还有一小滩血,咦,自己吐血了?
再听清楚郎中这话,钟上位一口气又没顺上来,指着他?他又该指着谁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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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南洲记:噩梦真的醒了吗
钟上位曾经的老搭档,现在被满清当作南北亲善大使,供门神一般地养在徐州的白道隆曾经评价过他,说他是典型的有胆偷鸡,无胆摸狗,就没什么担当。
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远到二十年前,钟上位还曾是白道隆的狗腿子,被还是草根的皇帝和白道隆联手盘剥,如丧家之犬地流落广州当愚公,那时的他更没什么担当。
而在攀着韶州彭家的大腿,靠挖煤起家后,钟老爷渐渐有担当了。在江南开拓蜂窝煤市场,差点死于白莲教妖女之手,也没熄掉他继续拓业之心,在交趾面对郑杠叛乱,他居然还能施尽手段安抚自家的矿工,继续埋头挖煤。
钟老爷五十五岁了,越活心越大,现在的他是有担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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