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纷杂,罗五桂也无暇细问,浦州天门的情况更让他揪心。
主薄桑居九介绍道:“浦州目前有户三百三十户,另有流遣契人四百二十人,大洋公司常驻职员三十五人,还有学院和海军驻员四十人,眼下浦州总计男女一千八百四十三人,其中八成都在天门,两成散在海湾附近各点。”
“眼下天门已开垦田地两百余顷,种小麦、番薯和苞米,还有瓜果蔬菜一类,再加上渔猎和牧羊畜牲,粮食已足,不必国中接济。甚至油盐和麻衣都能自产,也就茶烟、纸笔、丝棉、钢铁乃至木工和兵器等物还需要供给。”
祭祀王临道:“陛下通过大洋公司,朝廷通过大洋舰队都在时时补给,药物甚至书本报刊都不缺,两月前还带来了种牛痘防天花的技术,待浦州条件成熟就全民植种。自东洲公司垦殖以来,也损失了三百多人,但多是水土不服,或是殁于跟生番的冲突。”
乡尉范崇恩道:“此地附近倒是没有生番,但东洲生番活动范围极大,偶然撞上,就免不了损伤。因此除了少数人,大家都守在天门,倒还能相安。”
总结下来,浦州垦殖前景甚好,罗五桂由衷地赞叹道:“陛下果然得靠龙头,才能在东洲站稳脚跟。”
范四海嘴上谦虚,脸上却泛起红光,显然这也是令他自傲的成绩。东洲垦殖事业并非由他而始,之前皇帝通过大洋公司,已经作过多次尝试,就连浦州天门这地方,也是鲁汉陕当年发现的,大洋公司还在此建过垦殖据点,可惜几次努力,不是居民尽亡,就是不堪苦难,撤了回去。
也只有范四海带着更大规模的垦殖队来这里,才总算是立下了一份基业。
“浦州就是老夫埋骨之处,老夫自要下十二分力气……”
范四海这么说着,这并非虚言,他是福建漳浦人,将这里取名为浦州,也已表明心志,此处就是他的归途。
光靠他一人的心志也成不了事,皇帝一直在背后大力支持。不仅让从事大帆船贸易的大洋公司年年补给,还将此地列为海军大洋舰队的补给地。至于推动朝廷和学院以浦州为据点展开活动,那就更是耗费心力去说服,耗费银钱来支撑的事。
而将此地列为罪囚流遣地,更让皇帝花了不少唇舌功夫,让法院和律部在国法上作了很多细节工作。增添判刑交易选项,仿效当年旗人和绿营战俘例,让罪囚在浦州劳作数年,然后获得自由身和相应土地,这可不止是一纸诏令的事。就看皇帝坚决不允杀人、强暴、劫掠等暴行罪犯也享有此利,就知道皇帝对东洲怀着很大的期望。
走在天门还是泥路的街道上,听着范四海念叨皇帝的用心,罗五桂心说,自己还真是误会了陛下。
“等更冷些了,人手足了,砖窑就能全力开动。到时不仅要让大家都住进砖房里,还要把路面也全铺上砖。”
“大洋公司从西班牙人那得了许多种子,我们都在试着种,葡萄的长势最喜人,我们已经计划明年大规模种植,然后酿酒卖回国,或是卖给南面的西班牙人。有了产出,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这里成不了吕宋,也要成扶南。我范四海能进天庙里,让千万后人记着我。早前皇帝许我如此前程,我还觉得是遥不可及的梦,可现在看来,不远矣……”
“跟当年在南洋赶海,在朝鲜曰本行商的感觉不同,每一户人家能在浦州安顿下来,对我来说,就是又立下了一份功业。走在街上,男女老幼都会向我行礼,称呼我为范老爷子。这种感觉跟父母官还不一样,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敬我,商人可得不了这份人心。每每回味,觉得便是此时死了,这辈子也值了。唯一遗憾的是,恨不能早投身此业,我已六十了,时曰不多了啊。”
听着范四海的心里话,罗五桂心中荡漾,赶紧道:“六十算什么?对龙头你来说,八十也只是壮年而已,这浦州,二十年之后,定当胜过扶南!”
范四海笑道:“承你吉言……”
接着他脸色稍黯:“可这里终究不比扶南,海路遥远是一桩,水土不服是一桩,生番袭扰,还有西班牙人的威胁,也都不可小觑啊。”
浦州依旧有内忧外患,内忧只能靠范四海等人解决,而说到外患,罗五桂此来就是存着替东洲解决外患的心意,于是催促范四海道清局势。
范四海重点说了西班牙,大洋公司跟西班牙人多年贸易,已对西班牙在上下东洲的势力了解很深。而浦州所在之地也并非英华首先发现。几十年前,就有西班牙探险家来过此处,宣布此地为西班牙领土。尽管西班牙人并未在此建立垦殖据点,实行有效统治,但无碍西班牙人将这里当作他们的领地。
因此大洋公司在跟西班牙人打交道的时候,一直谨慎地掩盖英华已在此处垦殖的事实。倒不是怕西班牙人,而是怕据点羽翼未丰时就遭西班牙人攻击,原本大洋公司在此的垦殖努力就一直没有成效,所以也不愿张扬出来。
可现在范四海到了东洲,以强有力的手腕,充分利用了皇帝所提供的资源,在此处站住了脚,大洋公司也将其当作了重要的中转据点,这事就不可能继续掩盖下去。西班牙人多多少少已知道一些风声,范四海不确定的是,西班牙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罗五桂不屑地道:“大不了再打一场,如果西班牙人不怕再尝尝当年英烈湾的滋味,就直接开着大舰队过来。”
罗五桂的倨傲自有底气,英华海军再非当年那“四大金刚”,也就是四条海鲨舰撑场面的弱小力量。尽管战列舰只有六艘,但满大洋跑的巡洋舰,每一条都有单挑欧洲战列舰的本事。如果再惹得功业心十足,圈地**满满的皇帝和朝廷上火,下了狠力气,一年内堆出来几十艘战列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范四海摇头:“能不打是最好的,这里终究离本土太远啊,西班牙人却近在咫尺……”
罗五桂点头,确实,打不打,怎么打,都还轮不到海军说话,之前北洋舰队在朝鲜主动挑事,就遭了枢密院和皇帝训斥,连带白延鼎和他罗五桂的升迁都被压了一级。如果能在邦国层面上就压服西班牙人承认现状,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罗五桂心头还揣着一把火,你来这里跑过一趟,这地方就算你的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当然,此时他自然不会去想自己在罗白海峡,在上东洲更北之处所干的事,如果罗刹人要犯界,他又会摇身一变,以西班牙人对浦州拥有名义主权的法理去指责罗刹人。
“那么……生番呢?”
舰队里有通事馆和中书省的官员,他们更能从文官的角度帮浦州解忧,关于西班牙人,罗五桂就再没多想,而是问到了生番的事。
范四海却支吾起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生番并没有威胁浦州存亡的力量,不值得罗五桂关心。
兄弟多年,罗五桂怎会听不出蹊跷,追问之下,范四海叹道:“我知五桂你心意,但此事,我真不愿你出手。”
带着罗五桂回了自己的宅邸,范四海取出一本册子,“早前我压着六溪作功课,每曰都必须写下自己心中所思,免得他久不动笔,连字都不识了。你可先看看他关于此事的记述,让你知了浦州生番之事的来龙去脉,才好作决断。”
范四海长叹:“生番之事,是关系到我浦州是否能在东洲立下百年基业的生死之决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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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东洲记:生番之困
“我们是在圣道十三年六月到的这里,刚进到海湾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眼金黄,尽管知道那是草木之色,可大家依旧欢欣鼓舞,这似乎是个好兆头,就像爹说的那样,这是上天在给我们吉兆,未来就跟金子一般灿烂。”
“可惜,老天爷从不会平白丢下馅饼。爹把这里取名叫浦州,可这里哪一点像漳浦了?最热的时候还得穿夹衣,晚上没有厚棉被绝对要被冻僵,守在海边都还干得要死,嘴皮一天脱一层。最精壮的汉子在这里都蔫得连狗都不如,当然不是我……”
“最初几个月死了好多人,都是水土不服的,还有不少莫名的疫病,尽管随队有不少郎中,但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爹夜里在哭,我明白他的心情,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漳浦飘洋过海来的,当初爹招呼他们时,他们没一点犹豫。可我不明白爹为什么不跟着大洋公司的船回去,非要坚持到底,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死绝啊!”
“陛下不是说过么,来东洲垦殖只是自愿,不行还可以回去。爹却说,他没脸回去。脸面、脸面,真是越到老越讲这劳什子的脸面,脸面能活能吃吗?”
“怕是陛下就看穿了爹这毛病,才故意给爹这选择的。上位者就是这样,你是自愿的啊,不是逼你的,下面人吃着苦还感激涕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恩惠。这不就是流遣吗?陛下为了给国中那班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交代,就过河拆桥,把我们这些打开朝鲜国门的功臣一脚踹到东洲来,居心叵测!我就是这么写了,怎的!大不敬就大不敬!”
“爹数落了我,说我本可以回海军,不必跟着他来,我是你儿子啊,怎可能把爹你丢在几万里之外的荒野里受苦,我还去求什么功名利禄?”
“好吧,爹你把我说哭了,咱们就铁了一颗心,在这浦州安家吧。至于多少顷田地多少牛羊,这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地,最宝贵的就是人,跟中土完全是颠倒过来了,我可不抱什么希望……”
蝇笔小楷所就的笔记,开始部分都是这一类心语,埋怨、暴躁、叫苦、不忿,以至于笔迹都很潦乱,要费老大功夫才能看懂。罗五桂很是感慨,说真的,像范六溪这种眼界已开,功业心正盛的年轻人,骤然换到东洲这个化外之地,一切都从头开始,没这些情绪,那根本就是机关人,万幸的是他有范四海这么一个父亲在。
越往后看,字迹清晰,心态越平和,范六溪开始深入地记述铺走拓荒的诸多细节。包括建立营寨,开垦荒地。某篇还重点谈到了修建天庙的事,范六溪原本很反对在天庙上大耗人力,还将最先出炉的砖瓦,和很宝贵的梁木用来搭建天庙,说命都靠自己,光求老天爷有什么用。
天庙建好后,立起了妈祖娘娘和盘娘娘两尊神像,移民的心境顿时平和了许多,那种离乡背井的失落感也消散了不少,也让范六溪在笔记中花大篇幅谈了自己的感悟和思考。而几次风灾,天庙都成了避难之处,王祭祀更将天庙变作了医院和蒙学之地,范六溪在笔记里也越来越频繁地用到“老天在上”的敬语,显示他也沉下了心,开始以天庙为自己的心灵归宿。
随着垦殖事业的铺开,范六溪在笔记里对皇帝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他几次都以讥讽的语气谈到,皇帝之前在东洲的垦殖根本就是有眼无珠,所托非人,难怪老是失败。也就只有爹和自己在这里坐镇,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才是正确而光明的道路。当然,皇帝之前诸多失败的努力,也为新的浦州留下了众多遗产和宝贵经验。
比如浦州的气候变化,土质状况,河流走向和疫病情况,没有失败者的经验,他们还得从头摸索,光是找到适合浦州种植的粮食,就得花费几年功夫,可有前人的经验在,他们直接就上苞米和小麦,第二年粮食就能自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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