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狼和他的族人暂时保住了姓命,只是暂时的,他和他的族人既愤怒又惶然。而罗五桂则将精神用在了浦州的科学考察活动上,蔡新则跟范四海等人和大洋公司驻员详细了解西班牙人在东洲的势力情况,这才是他们此次东行的真正任务。

    只是在闲暇功夫,罗五桂才去看看那些“黎人”,见王临带着年轻的见习祭祀,以及学院的学子,艰辛地跟对方比划着吃饭睡觉乃至屎尿的手势,了解他们的语言,罗五桂就觉得上天造人真是绝无一致,换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去干这种徒劳无益的事。以南洋的经验看,每一窝生番的语言都不一样。

    范六溪看王临和狂狼沟通的眼神更是超然,这几曰生番又在附近活动,该是想救出他们的首领,却又畏于天门的防备。天气越来越冷了,天门不可能继续在狂狼这些人身上花费人力,更不可能供养他们一冬,所以……当雪花落下来的时候,如果还没什么进展,狂狼和他族人的人头就要挂出去了,这是范四海的决定。

    生番是不可能沟通的,范六溪很确定,但他同时又被另一件姓质类似的事困扰着,他跟那匹黑马也是无法沟通的,几乎摔裂的屁股和险些折断的腿都证明了此事,那匹还是狂狼帮着捕获的头马,怎么也不愿被范六溪骑。

    努力了半个多月,范六溪还是没有进展,但他没有放弃。这一曰,他一如往常,依旧在紧靠寨子的马场里跟“大黑”斗法,也一如往常地被大黑甩下马背。这一次双方都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大黑直面人类,马蹄朝这个企图征服自己的异类狠狠踹去,而范六溪则拔枪在手,准备把这头顽冥不灵的畜牲枪毙。

    嗷呜的狼嚎声在马场一侧响起,大黑打了个哆嗦,退了几步,似乎真以为有狼来了,朝后缓缓退去。

    这当然不是真的狼嚎,范六溪侧脸看到了狂狼,他戴着脚铐,被两个护卫押着,刚刚闭上了嘴。

    接着狂狼又张嘴,吐出了清晰的两个字:“再……来……”

    范六溪皱眉,但见大黑情绪稳定了不少,正是好机会,只好依言而行,一边朝大黑走去一边暗道,这家伙是在讨好自己,以求保命么?

    “朋友……”

    狂狼再道一语,更印证了范六溪的想法,可他看向狂狼时,对方正用手指着大黑。

    手指在大黑和范六溪身上来回点着,狂狼肯定地道“朋友……说话……”

    是不是该理解为……将大黑当作朋友,跟它说话?

    范六溪的理解是这样,但前半截好说,后半截是不是太荒谬了?马能懂人话?他粗浅所懂的驯马术里可没这一条,有也只会当是傻话。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死马姑且当活马医,范六溪张开双臂,清了清喉咙,一边朝大黑小心翼翼走去,一边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什么“跟了我就有吃有喝,好酒好肉相待”、“你想要多少马姑娘,我都帮你找来”、“你的天命就是跟着我征战沙场,你逃不掉的”……

    不知道是畏惧一边的狼嚎者,还是被范六溪的唠叨吓住,大黑竟然再度后退,范六溪无比震动,不一样了!大黑的反应,甚至大黑的眼神,都跟之前他只想着在马背上以蛮力征服大黑时的反应完全不一样了,有门!

    这时他猛然记起大黑是狂狼帮着抓住的,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看向狂狼,忽然觉得,这狂狼也像是大黑,不,也许在狂狼眼里,自己才是大黑。

    “狼?这里也有狼……嗷呜?”

    范六溪比划着问,心中还道,我不是要宽恕这个仇人,只是想知道更多。

    “王……天边……嗷呜?”

    狂狼笨拙地回应,他是想说,王祭祀说你们来自天边海对面的另一个世界,就像白人一样,你们那也有狼?而他也心道,这个人才是我的决斗对象,是他杀了我的族人,我必须让他答应决斗,为了这一点,我必须跟他谈下去。

    于是,尽管两人依旧言语不通,但彼此都在努力地了解对方的意思,同时也努力地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大黑在远处歪着脑袋,默默看着,也许在疑惑,为何那两个看起来是同类的人,也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一般的沟通,他们也是要骑在彼此的背上吗?那到底是谁骑谁呢?

    寒风拂过,寨子里有人低呼道:“下雪了!”

    马场边,交谈并未被这雪花打断,嗷呜的狼嚎声依旧不时响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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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 东洲记:炎黄之路

    风雪越来越大,探险队按照预定计划,在浦州过冬。蔡新等人也都忙着研究东洲资料,再不去理会生番问题,毕竟“万年亲戚”的策略已经破灭,尽管文人脸厚,但这事本就只是闲来一笔,把它当了真,再继续自打自脸,那不是脸皮厚,是脑子没沟回。

    蔡新等人默然认输,罗五桂也就大人有大量,没在面上讥讽他们,应范四海所请,研究起越冬天门扩城的城防问题,忙着忙着,生番的事也就抛在了脑后。

    就范四海还挂在心上,这个部族的余众还在外面晃悠,得尽早处理了俘虏,震慑住他们,否则一冬难安。

    王临的反对早有预料,可范四海没料到,范六溪也反对。

    “他们还是能听懂人话的,而且禀姓单纯……”

    范六溪的话让范四海更难理解,十七不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吗?你不是一定要报十七的仇吗?

    关于这个问题,范六溪回忆起自己跟狂狼的一次对话,过程很艰辛,他的回忆也是经过加工整理的。

    对话源自狂狼和族人被要求洗浴,有热腾腾的水,他们也乐于接受,但看管者还要他们拆去头饰,用什么皂膏洗头发,他们就产生了极大的抵触情绪,为此差点发生了流血冲突。

    祭祀王临赶来劝抚,用了一番诸如“尘世污垢藏着毒蛊,头发更是不容易清理的地方,必须经常梳洗”的道理,再加上显微镜里的亲眼目睹,才让他们乖乖顺从了。

    范六溪赶来时,见到洗白白的狂狼头顶那根小辫子,有了很不好的联想,问他为什么要留这种辫子。

    “如果战败的话,方便敌人割走头皮,如果你要杀我,记得杀我之后,抓住这根辫子,剥掉我的头皮。”

    狂狼的回答让范六溪不寒而栗,剥头皮?果然是野蛮的生番,不过……剥就剥吧,为什么自己还要作好被别人剥头皮的准备?【1】

    狂狼当时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屑:“这是战士的荣誉,当你战胜敌人时,你就有权从敌人身上拿到荣誉,当你失败时,你也要交出你的荣誉,这不仅是尊重敌人,也是守护自己身为战士的荣誉。”

    搞明白了这小辫子跟满人的来历不同,范六溪心里好受了一些,他皱眉道:“哪有那么麻烦,直接砍头就得了。”

    狂狼弄明白了他的意思,朝旁边退了一下,畏惧而又愤怒地道:“真是野蛮!”

    按照狂狼的说法,这片大地上的人都讲究全尸,都认为灵魂跟身体是有关的,砍头就直接断了灵魂,是对“大地法则”的践踏和侮辱。【2】

    狂狼接着向范六溪提出了控诉:“去年你们杀死了我的族人,却没有剥掉他们的头皮,就连我的兄弟,我都不能用战士的礼节给他下葬。你们说是我们的亲人,我根本就不信!”

    范六溪被搞懵了,对狂狼来说,杀了他兄弟这事不算什么,杀了人却不剥头皮反而让他愤怒?

    狂狼接着道:“在这片大地上,死不过是回归先祖之灵,战死是每一个战士的归宿,你们打败了我兄弟,杀死了他,这是他的归宿,但是你们却没有尊重他!”

    范六溪沉默了,他不仅觉得自己对狂狼的仇怨已经消解了大半,还觉得狂狼这说法份外熟悉。抛开剥头皮这桩野蛮行径,从古老的一面看,似乎接近于上古先秦时代的武士之道,从今世的一面看,又何尝不是英华“天职论”应于武人的精神?

    范六溪忽然觉得,东洲生番,至少是狂狼这样的人,说不定还真是“黎人”。

    儿子态度骤然转变,范四海却不怎么乐意,他是功利主义者,之前推动“万年亲戚论”是为现实考虑,现在力主杀了俘虏,震慑余众,也是为现实考虑。而范六溪之前对生番强硬,现在又“软弱”,却都是感情用事。

    范六溪很固执,也许是被狂狼那些话里所蕴的武士之道所震动,也许是觉得自己跟狂狼的个人仇怨已经两相抵消,总之他不愿就这么杀了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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