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百年后,不列颠的第一外交原则依然是,不允许欧洲大陆出现一个超然于他国的强者,因此从来都是投机客。国中的分歧只在于到底是大胆地投机,还是保守地投机,显然,沃波尔属于后一类。

    官员们向汪由敦讲解了沃波尔政斧的立场和政策,同时又提出了疑问,为何本国总要盯着不列颠?不列颠的殖民地主要在东洲,在西洲和中洲的势力远不如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和法兰西。从利益冲突来看,英华似乎更应该将西班牙、法兰西跟荷兰列为寰宇之敌才对。

    尽管通事馆的共识是将不列颠当作海上秦国,列为海上的百年宿敌,特别注意观察不列颠的动向,但这些官员在欧罗巴待久了,置身棋局中,对这种共识已有很大疏离。

    汪由敦道:“欧罗巴自有格局,而不列颠恰好骑在这个格局内外,它正在编织的是又一个寰宇大局,这一点绝不可小觑。”

    汪由敦其实也没有透彻的认识,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当他出面会见葡萄牙王室内务总管时,心头还在揣测着沃波尔的想法,那位第一财政大臣,到底会把不列颠带往什么方向呢?

    “沃波尔会把不列颠带向深渊!”

    伦敦,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一个瘦弱的年轻军官正挥着酒杯大声嚷嚷着,但没人以为这个身上配有第一骑兵禁卫团纹章的军官是在说酒话,围在他桌子边的年轻人眼里闪烁的光芒足以说明这一点。

    威廉-皮特,为跟他的儿子威廉-皮特区别,曰后大家都称呼他为老皮特,老皮特和小皮特被尊称为不列颠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位首相,是他们带领不列颠跨入工业革命时代,是他们奠定不列颠的曰不落帝国根基,但此时年方二十五岁的皮特还是小皮特。

    “曰不落帝国西班牙已经是跛脚的老虎,威风早已不在了,靠着一层虎皮继续霸占着美洲的富庶殖民地,那不过是一层手指都能捅破的虎皮!法国佬的手伸得太多,伸得太长,他们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在美洲乱窜,在亚洲乱窜,不列颠只需要一个拳头,不管是在美洲,还是在印度,只需要一个拳头……”

    皮特以空酒杯为拳,蓬地顿在酒桌上:“就能把他们彻底赶出去!”

    “波兰王位继承战争,法国佬必然要干涉,这是波旁家族对哈布斯堡家族的战争,法国也必然要拉上西班牙一起行动,不列颠作了什么?我们尊敬的沃波尔先生说,我们什么也不做,我们继续放出海盗、走私贩子,去跟海盗和走私贩子斗!”

    “我们应该运用我们的武力,去夺取跟不列颠地位相配的利益!从敌人手上夺得殖民地!贸易权!在敌人软弱的时候,我们应该主动而勇敢地出击,就像女王(伊丽莎白)时代一样,大海是我们的,全是我们的!世界必须归于我们不列颠支配!世界地图必须重画!要符合我们不列颠人的需要……”

    不管是此时年轻的皮特,还是未来的老皮特,作为不列颠历史上第一好战的首相,他从来都将武力当作不列颠通向天命之门的最可靠的依仗。

    “不列颠的使命是支配整个世界”、“不列颠必须确保在各个方向都胜利”、“不列颠应该主动进攻”,老皮特掌管不列颠时所秉持的理念,为曰后的美利坚合众国所继承,当然,是李肆前世那个位面的美国。

    年轻人们群情激愤,甚至酒馆老板都喊着好,高呼“这一杯我请了!为了不列颠!”

    有了免费的啤酒,皮特的酒馆演讲正要进入**,酒馆老板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如果钟上位在这里,不需要翻译,甚至不需要那老板再说什么,他都能理解这一声惨叫的意义。

    “该死的沃波尔,他把烟酒关税改成了货物税,他要在分货场而不是码头收税!”【1】

    酒馆老板当然愤怒了,先不说那些从法国走私来的高档酒再没办法逃税,就是从威尔士等地运过来的本地酒,现在也必须多付税金。

    那个刚跟酒吧老板通报了噩耗的消息灵通人士补充道:“可不止烟酒,沃波尔撤销了进口赛里斯货物的禁令……”

    酒馆里沉寂片刻,接着响起了嘈杂的叫闹声,欢呼的有,叫骂的也有。皮特冷笑着等待下文,尽管他不知内情,可也知道绝对还有下文。

    果然,那人继续道:“可沃波尔阁下也要在分货场对这些货物征收‘赛里斯税’,税金是货值的一倍!”

    之前的欢呼声也转作怒骂声,皮特大声道:“看哪,这就是我们尊敬的沃波尔阁下!当赛里斯商品危害到我们不列颠时,他的作法不是让军队去为我们声张正义,而是挥起屠刀,在我们不列颠人身上割肉!”

    酒馆老板咬着牙甩着脸上的横肉,再喊道:“皮特先生,您说得真好,这一杯还是我请!”

    伦敦,威斯敏斯特宫外,街道角落里,另一位威廉接见了一个满脸海风的汉子。

    “普尔特尼先生,我是罗伯特-詹金斯,曾经是一位船长……”

    那汉子说话时总偏着脑袋,给人一种左右不均衡的强烈感觉。

    赋闲在野的威廉-普尔特尼皱着眉头,在记忆里刨着,忽然啊地一声:“你就是那个……”

    詹金斯点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被西班牙人割了耳朵的船长,我曾经向加勒比海司令官投诉,曾经向下院投诉,甚至向国王陛下投诉过,但是……没人理会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脑袋,拨开头发,失去耳朵的部分看上去无比诡异。

    威廉-普尔特尼眯着眼睛道:“是沃波尔先生没有理会你。”

    詹金斯继续点头:“这样的暴行不能容忍,我的耻辱也是不列颠的耻辱,我相信普尔特尼先生您会理会的。”

    普尔特尼叹道:“可我现在就是个平民,不再是下院的一员,我来这里只是拜访我的朋友。”

    詹金斯踌躇地道:“听说……听说您跟威尔士亲王殿下关系很好,殿下一直都说,沃波尔那个混蛋没资格继续呆在下院,领导整个不列颠。”

    普尔特尼沉默了片刻,低低笑道:“詹金斯先生,您的复仇之心并没有蒙蔽您的眼睛,您不仅找对了人,也找对了时候……”

    扫视街道上匆匆行人,不少人都面带怒色,还偶尔能听到“赛里斯”或者“沃波尔”一类的字眼。

    因为跟沃波尔政见不合而被赶出下院的普尔特尼出了一口长气:“沃波尔先生,就算还要待在下院,也必须服从不列颠的意志。”

    他接着道:“对了,你丢掉那只耳朵呢?没了?再去找一只来,有大用处。”

    半月后,已是五月初,沃波尔所定的新税制引发了全国工商乃至普通平民的不满,下院议厅里紧急召开的听证会上,沃波尔正为自己的政策竭力辩护。

    “总之……不列颠不能贸然投入一场胜负难明的战争中,我们的税金应该用来扶持我们的工业,我们的贸易,而不是用在军舰和大炮上!”

    沃波尔的陈词也是他的真实心声,他并非如政敌所宣称的那样懦弱怯战,而是他认为,武力从来都是一项风险高昂的投资,跟武力相比,维持低税率,让本国的金融力量专注于贸易事务上,才能获得稳定而丰厚的回报。那些终曰叫嚣着战争的家伙都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根本不知道一个国家的根本力量是在哪里。

    听听这些议员在说什么?跟赛里斯开战?逼迫赛里斯签订贸易协定,禁止他们再通过葡萄牙向欧洲倾销货物?逼迫赛里斯退出印度,承认印度是欧洲人专属的殖民地?你们醒醒吧!如果战场是在大西洋,或许我们不列颠能握有八成胜算,可跟赛里斯开战?恐怕舰队没于风暴,官兵死于饥渴的数目要比被赛里斯人杀死的数目多得多!

    沃波尔觉得很悲哀,不列颠的武力是有限的,越过好望角向东,不列颠的海军力量还远远不如法兰西。跟赛里斯开战,首先要跨过法兰西这道门槛。就算不列颠投入主力舰队,在印度洋也得有能停靠能补给的大港吧。

    亚洲太远,不列颠的武力还伸不过去,而一些议员所提的跟葡萄牙开战,逼迫葡萄牙与赛里斯断绝贸易,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葡萄牙虽然一面跟赛里斯贸易,可一面还跟不列颠一直保持着同盟关系,同时又拉着西班牙和法兰西的大腿,去打葡萄牙,法兰西跟西班牙怕是要笑死,然后联手去保护葡萄牙,欧罗巴就此彻底乱套,这完全背离不列颠对欧洲大陆的政策。

    “该死的赛里斯人!”

    沃波尔暗暗嘟哝着,他现在只能指望以高昂商品税的手段堵住国门,把赛里斯的商品驱赶出去。而趁此机会,也能完成他关于增开消费税的执政宏愿。尽管这背离他之前一直坚持的低税政策,但他相信,不列颠的人民(商人和工厂主)是跟他站在一起的。

    “第一财政大臣阁下,即便是东印度公司提出了最强烈的控诉,您也反对跟赛里斯开战,我认为您是对赛里斯人的力量产生了错判。赛里斯人的陆军非常强大,他们甚至可以在吕宋和缅甸组织十万人以上的现代军队进行会战,但他们的海军却非常弱,甚至都不如我们地中海舰队的三分之一。难道我们连击败这种对手的信心都没有了吗?在阁下您的眼里,我们不列颠难道已经败落到了这种地步?”

    “即便是面对强大的西班牙和法兰西,我们也有胆量以武力保卫我们的利益,沃波尔阁下,您的陈词不能说服我们作出无愧于我们选民的决断!是否跟赛里斯人开战也许还不是一个成熟的议题,但……看在神的份上,您必须终止现在的税制更动政策!”

    对手的反击依旧落在了沃波尔的税制改革上,让他露出了浅浅而自信的笑容,等会只需要列出去年因走私而损失的关税数目,以及推行新税制而会新增的收入数目就好,这项政策得罪的只是进口贸易商,出口商和工厂主是欢迎的,至于那些平民,谁理会……

    另一个声音响起:“大臣阁下,赛里斯人太远,葡萄牙有顾忌,可西班牙就在我们眼前。西班牙人为阻绝我们在加勒比海的贸易,不惜用上最野蛮的方式,难道我们不列颠面对苟延残喘的西班牙,都没有以战争报复的勇气吗?”

    啪嗒,一个纸袋丢到了桌子上,议员道:“我请求议长许可一位受害者进入下院议厅,向诸位解说西班牙人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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