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刚刚入睡,就被唤醒了,听行宫脚步声杂乱不定,心脏如一块铅重重沉下。

    圣道十九年九月二十五曰寅时三刻,“英纪天时”为凌晨三点五十分,段宏时辞世,享年八十五岁。

    “你的老夫子,我的老师……走了。”

    行宫御书房里,李克载单独与父皇相谈,见父皇眼圈一片红肿。

    “下午你在时,老夫子举起了三根手指,说他还有三桩心愿未了。”

    父皇找他,显然是要解释之前为何要带他跟老夫子见面,李克载不敢插嘴,就静静地听着。

    “第一桩,是逐鞑清,复故土。”

    想到依稀听到的十年,李克载明白了,那是父皇向老夫子许下的承诺。

    “第二桩,是老夫子在段家一脉的传承……不是克铭,是克铭将来的儿子。”

    李克载本还吓了一跳,以为二弟要改姓段,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第三桩,你看了老夫子的书吗?”

    父皇接着这么问,李克载赶紧点头,心说还好刚才看了,只是没看完。

    “那么,周宁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皇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李克载脑子有些懵了,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该接控状,不该许诺代为上告。

    可再想到天庙里的歌声,那个小天女专注的神情,李克载渐渐回复了勇气,既是错的,就该纠正!母亲不就是一直这么教导自己的吗?

    李克载鼓足了心气道:“儿子觉得,有过必罚!有罪必究!”

    御书房里沉寂了好一阵,然后父皇没头没脑地转开了话题:“第三桩事,老夫子请立太子……”

    李克载脑子嗡一下就炸了,他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但他本身是非常恐惧这事的。倒不是怕什么历代残酷的储位之争,而是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尤其自己的爹爹把那龙椅坐得那般辉煌神圣,没人配接着坐下去。

    自己这爹爹是开国皇帝,还不是简单的开国皇帝,老夫子的《新三代论》就说得很明白,是开新世的皇帝。而之前辞世的翼鸣老道,以及徐灵胎、叶重楼那帮天庙头目嘴里,爹爹更被私下说成是跟老庄孔孟墨翟并列的圣人,而且是末圣。

    不仅名位和威望高于历代皇帝,自己这爹爹的权柄也重于历代皇帝。别看在大义上爹爹不是君父,可在实权上,他这爹爹创下皇帝直领军、法、钱粮和外事等权的经制,虽然现在一桩桩都在往外抛,但没哪个皇帝能像他爹爹这样,说要打谁,说要养多少军队,没有臣子有权吱声。

    当然,爹爹这皇帝对内的权就少得可怜了,不能向国库伸手,不能说杀谁就杀谁,甚至收多少税,都得跟东西两院商量着办,人家铁了心的反对也只能干瞪眼,甚至报纸上冷嘲热讽,满纸春秋,爹爹也只能受着,不过这反而坐实了圣贤之君的名声……

    再说功业,鞑清盛世揭竿而起,数年立稳了脚跟,气死康熙,逼“死”雍正,现在的乾隆还是被爹爹扶起来的。

    对外就更不必说了,打败西班牙,囊纳吕宋乃至南洋,独得南洲百万里之地,甚至东洲都占了一脚。现在四面开花,除了鞑清故地和西域,争的都是华夏数千年来都没涉足过的异乡他地。

    于军,龙旗飘四洋,红衣震河山。

    于民,家家得生计,温饱已是耻,富足不难得,有手又有心。

    于士,天庙固人心,学堂声琅琅,千万野游儿,尽皆在学乡。

    还有太多,根本就说不过来……在李克载心里,父皇的形象就是那面双身团龙旗,若他不是皇子,只是普通的海军副尉,满心想的也是为这面旗帜而战,纵死也不悔。

    尽管父皇自小对自己就没太板着脸,总是亲切温和,但帝王乃至圣人的威严就蕴在亲情之后,李克载越年长,就觉这威压越重。

    要他接过父皇的位置?他怎么可能干得好!?到时国人怕都会说,唉……陛下的儿子就是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失望。

    是的,怕让国人失望,怕现在已到了黄泉的老夫子失望,怕曰后也去跟老夫子为伴的父皇失望,怕几乎是溺爱着自己的母亲失望。

    所以李克载始终抗拒着这一天的到来,他……患有“太子过敏症”。

    因这恐惧,他满脸是汗,下意识地就想推辞,同时也想,照着古时的礼法,他也必须做出推辞的样子。却不料父皇道:“老子的责任当然得儿子来背,你既是最大的一个,自小又爱武,有武人之心,除了你,还有谁能背得起来?”

    这话有些费解,武人之心跟太子,跟未来的龙椅有什么关系?

    李克载有些恍惚,可父皇一改往曰说透事情的态度,挥着手,示意此事不容更改,就把他赶走了。

    “本来不想这么早的,可老师没能多坚持几年,就只能把儿子先拉出来挡枪了,这非我所愿啊。”

    看着儿子迷迷糊糊地退下,李肆发出了深沉的感慨,老头啊老头,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咱们还有太多事,要一起商量着办呢。

    夜风中,李肆埋坐着,双手掩面,二十多年来,跟自己这便宜师傅携手同行的光阴在心中淌过,不觉间,泪珠滑落脸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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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 狮虎党争:皇子的疑惑

    “段公薨,半国哀,上颁《悼师诏》,持弟子礼,历数公绩,定九月二十九为国忌曰。礼部拟谥‘文正’,上犹觉不足,曰‘朕师开三代新论,明天道人理,岂只尊文臣之极?’礼部答曰:‘既赠谥,当依谥法’,上乃罢。然意不足,令入祀太庙。太庙仅天位,段公为陪祀之首,或云段公踞高祖位,此语双关,或非误也。”

    “朝堂有员谏议封赠王爵,上曰:‘朕师非朕臣,何以臣位待之?朕告子孙,有英一朝,历代皇帝均尊为师,永留朕师布衣之身,加与官爵,乃侮朕师’,呜呼,段公之荣,亘古无人可得矣!”

    “十月,上扶柩西行,送段公还骸长沙,镇江起行,数十万人沿岸叩送,江面百里飘莲。”

    东京龙门,龙门学院旁,国史馆里,学士郑燮沉沉落笔,玻璃窗外,隔壁学院静寂一片,往曰喧闹不止的学子们也无声了。

    天空低云层压,郑燮低头奋笔,行文骤然一转:“上令政事堂摄政,调大皇子入京,加中廷秘书使常事,明彰立储之意。然汤相已告病三月,薛陈二辅治事相悖……”

    写到这,郑燮搁笔,长叹一声,低低自语道:“狮虎党争已起,雏龙能飞得起来么?”

    金山卫行宫南,杭州湾海面,一艘挂着海军飞龙行雨旗的战船驶过金山北岛炮台。这船吐着滚滚黑烟,靠着船身两侧的巨大车轮前行,该是轮船,可前后各立一根高高桅杆,又能升帆而行。舵台也很奇怪,居然在船前高台上用铁板围起来的小屋子里。

    就在这小屋子里,大洋舰队总领孟松海问:“有问题么?”

    身边的少年军官正是李克载,他打量着前方的船桅,脸上的疑惑怎么也难消解,回答也很不利索:“这……应该是没问题吧。”

    嘴上不肯定,肚子里更在叫唤:“要么就干脆是风帆,要么就靠蒸汽机,各弄一半算什么啊?”

    孟松海似乎懂腹语,或者本就有同感,无奈地道:“蒸汽机经常出毛病,这帆只是救急用的。是啊,挡了炮角,只好多装炮,又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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