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克载依旧接受不了随意就将民人指为满清密谍这种事,难道党争就一定会换上另一副嘴脸,毫无底限地相斗么?
李方膺为大皇子的纯良唏嘘,“政事无黑白,相争无是非,从根本上说,治政就是取舍,总会损及一方。在英华为官,即便是不以权害民,不以权揽私,也会因取舍而生害。有利便有害啊,一般人自难取舍,能承担之人就必须有一丝非人之心,所以在英华为官,也不可能纯善。”
李克载一怔,忽然联想到之前的锡兰海战,对舰队总领胡汉山来说,命令林亮逆风出击,也是取舍之道。甚至整个西洋舰队跟不列颠人死拼,争取时间,也是取舍之道。为此而死之人,虽大多都视为天职之下的牺牲,可总免不了有人还是怀着不忿之心。若自己领军,也会面临这种选择,而这是不可逃避的选择。
武人是慈不领军,文人也是善不治政吧。
这一刻,李克载也依稀明白了后世所谓的“政治总是肮脏之事”这个结论。
李方膺的话强化了他的认识:“取舍之间,还有来往交易,民人为筹码,有时也是避免不了的。正因知此理,所以在下才不愿从政。”
李克载闷了好一阵,道出自己依旧难以化解的疑惑:“那此事就只能这么争下去,除了胜负之外,就没有中庸之道么?”
李方膺对这两个疑问各有回答:“这只是开始,台上人物还没完全露面,只有人到齐了,才能计较各方利害,至于中庸之道……”
李方膺拍拍身下的座椅:“没有中庸之器,又怎么承得中庸之道。若只是朝堂党争,更迭首辅即可,如此总能斗而不破,可这党争非只在朝堂,这器就得重新思量了。”
李方膺叹道:“要么旧瓶装新酒,要么造一个新瓶。”
没注意李方膺的感慨,李克载就在寻思他前一句话,还有人没上台,谁?是说自己这个未来的太子么?
刚想到这,他的内廷随侍就来报告了。
“秘书监派员随政事堂视武西直道事,我要跟着去!?”
李克载脸色变幻,最终定成涨红,刚还在念叨薛陈两人还不算坏人呢,现在父皇不在东京,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自己这个皇子当枪使了,简直是坏到脚底流脓啊!
好吧,现在是自己被赶上台子了,那到底自己该唱哪一出呢……
李克载恼怒过后,脑子急速开动,考虑起自己的取舍来。
十月下旬,谷城县河西乡,一群服饰朴素,举手投足却气度不凡的人,在黑衣警差的簇拥下,巡查着一座村庄,村里空空荡荡,不闻鸡犬声,就只有一些老头老太太蹲在屋门外,用空洞呆滞的眼神盯着来人,地面还能见到斑驳不定的黑褐血污。
一个布衣短装,圆脸大耳的汉子低声道:“谷城唱的好戏,知情和嘴松的全都被打成叛党,留的这些老家伙,怕都全被教过该怎么说话。”
他身边一人麻衣短装,脚蹬草鞋,清瘦挺拔,两眼恍惚,像是半瞎的老者哼道:“不必教,咱们身边这些警差送去眼神,这些民人就知道不该说什么。”
圆脸汉子正是朱一贵,半瞎老者自是汪士慎,两人汇同几名东院院事,并湖北省东院的院事,一同来谷城河西乡考察。
如汪士慎所言,跟这些人聊天,有警差守着,这些人都面带畏惧。可汪士慎和朱一贵却赶不走这些警差,人家也是照章办事,这是案发之地,院事老爷们矜贵,出了什么事,谷城可脱不了责。
傍晚,客栈里,朱一贵叹道:“监狱那边也不松口,犯人提查不了,看来是薛陈两党有了默契,要坐实河西乡民人的密谍之罪,不让我们东院有可趁之机。”
蓬的一声,汪士慎一掌拍上桌子:“彭祭祀所言不差,这帮狗官已铁了心害人!”
已失焦的眼瞳里升起光亮,汪士慎坚定地道:“陛下当曰在淮扬书院所说的话,我还清清楚楚记在心上,今曰就是我汪瞎子为民讨公道的一战!”
朱一贵喜不自禁:“没错,我们就该踏出这一步,狠狠打下官府的气焰!将我们东院民社的旗号立起来!”
(未完待续)
------------
第八百三十八章 狮虎党争:武人的战场
朱一贵比汪士慎还激动:“社首,我们的目标是夺下讼律之权!”
所谓“民社”,并不是个固定团体,而是这几年以汪士慎为核心团结起来的一帮东院院事,在诸多议案上同气连枝,因为立场总是偏向于贫苦之人,被舆论概称为“东院民社”。
这个团体很不稳定,除了朱一贵等核心成员外,其他成员并非都以汪士慎马首是瞻,除了少数决定姓的大议案外,其他议案都各有立场,汪士慎也从未以“社首”自居。
但也就是那几项议案,让这个民社开始成为东院最有影响力的一派。早前《禁毒法》因西院抵制而失败,让东院认识到自己需要团结,之后《国罪法》的失败又让东院开始摸索法权方向,而后终于以《普蒙法》成功拿到了蒙学监察权,让东院的院事老爷们不再是国中的清谈客。这一系列的努力,都是民社在推动。
作为民社专门负责“串联”的朱一贵,满腔热血都放在了“夺权”之事上,谷城河西案自然被他视为又一处从官府手中撬走法权的裂缝。
“官府乃至朝堂为利而争,斗得满嘴是泥,丑态百出,大家本看笑话就好。可现在牵连到了民人,原本斗得七窍生烟的两方一下就抱成了团,艹弄讼律之权,肆意构陷无辜,就为了把民人,把我们隔开……”
朱一贵的总结令汪士慎连连点头,还补充道:“不止是我们,还有舆论,扣上满清密谍的帽子,我们进不去,讼师进不去,舆论也进不去。”
朱一贵迎合道:“社首说得是,我们东院正可利用这个机会,把讼律之权夺到手。哪些案子才能定为军国案,哪些案子讼师能进,哪些案子舆论能议,这些都不能让官府说了算。扣汉歼密谍帽子,叛国卖国之罪,这把刀的刀柄握在官老爷手里,天下人人都怕,我们民社若是推动东院夺下这柄刀……”
这前景连汪士慎也很是心动,但他摇头道:“这似乎有些远了。”
东院争法权,步步艰辛。之前立《普蒙法》,还因要夺文部监察权,惹得政事堂激烈反对。不是拉上了西院,还有皇帝表态支持,这桩法权还难到手。现在要直接夺整个官僚手中的一把刀,政事堂的阁臣们估计都有封了东院的心。
汪士慎觉得不太现实,就只想着眼于这件案子上,朱一贵却道:“我有三计!”
“第一计,也是前提,找不要命的报纸,把此事的势头造起来,让天下人看清官府的丑态。”
“第二计,天庙不能置身事外,得由彭祭祀入手,把整个天庙拉进来,逼迫官府求变!官府一力提防天庙涉政,要压下天庙,官府就得让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第三计,官府不是构陷民人卖国么?我们弹劾官府卖国!商部、工部和计司跟满清来往可不是一般的密切,诸多放不上台面的交易,我们抖落出来,全天下人都会占在我们一边……”
朱一贵话还没说完,汪士慎就皱眉止住:“你的意思,是不计后果,把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天庙涉政,官府与我们东院生死相争,到时一国要乱到什么地步?”
朱一贵叹道:“社首,这是争权啊,哪能这般计较?”
汪士慎敛容摇头:“争也要循正道而争,官府把民人当争利的筹码,我们难道也要把民人当争权的筹码?再说你这般争,是奔着砸台子去的!朱贤弟,你是干才,但我们争是为了创下新的经制,而不是掀了桌子。”
如往常一样,汪士慎苦口婆心地劝诫着,朱一贵垂下眼帘,静静受教,末了再恭恭敬敬地问:“依社首看,我们该当如何?”
汪士慎沉吟片刻再道:“第一步自是要找报纸,将此事公诸于世。这一案也是由官府党争而起,我们可由两派嫌怨入手,看是否能由谷城县入手,再争取湖北法院秉公处置。总之关键是先救下无辜民人,再说其他。”
朱一贵不甘地道:“若是三面都不见效呢?”
汪士慎决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到时就把我的脖子送到刀下,看官府有没有胆量把瞎子我跟那些民人一同斩了!”
朱一贵似乎稍稍满意,点头道:“社首熟悉报界,小弟就负责联络谷城县和府省法院。”
商量妥当,朱一贵出了房间,脸上恭谨之色消失,代之的是不屑,还低低自语道:“争权就是生死斗,哪能还怀妇人之心,你汪瞎子真是愧为鳌头人物……”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28509
28510
28511
28512
28513
28514
28515
28516
28517
28518
28519
28520
28521
28522
28523
28524
28525
28526
28527
28528
28529
28530
28531
28532
28533
28534
28535
28536
28537
28538
28539
28540
28541
28542
28543
28544
28545
28546
28547
28548
28549
28550
28551
28552
28553
28554
28555
28556
28557
28558
28559
28560
28561
28562
28563
28564
28565
28566
28567
28568
28569
28570
28571
28572
28573
28574
28575
28576
28577
28578
28579
28580
28581
28582
28583
28584
28585
28586
28587
28588
28589
28590
28591
28592
28593
28594
28595
28596
28597
28598
28599
28600
28601
28602
28603
28604
28605
28606
28607
28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