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禵面上还稳得住,有些不着调地道:“皇上呢!?淳太妃,你以为在紫禁城里发号施令,大清就指使如臂了?”

    茹喜冷冷一笑:“皇上没事……但只有本宫照应着,皇上才能没事。”

    她嗓门拔高:“也只有本宫照应着大清,这大清江山才会没事。十四爷,你以为,除掉了我茹喜,大清就稳如泰山了?你真想灭了大清,就拔剑上来砍了本宫的脑袋!”

    金光闪烁的指套又尖又长,指向殿堂中的上百宗亲重臣,每个人都觉似乎在脸上划拉了一道,又热又痛。

    允禵无心跟这妖婆斗嘴,扫视众人,希望还能鼓起众人的斗志。眼下茹喜可是谋逆篡权啊!她能困得住皇帝,困得住众人,可她有胆子跟满朝文武为敌?就靠吴襄那帮人维持国政军务?想都不要想!

    当年弘时是怎么败的?弘时那般强厉,还坐上了龙椅,可还是只能靠手下一帮没头苍蝇胡搞,最后弄了个满清九旗,百曰不到就败了。你茹喜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还只是区区太妃,真当自己是武则天了?

    允禵翼望于宗亲重臣们能连通一气,共拒逆贼,可他一人人看去,心口却一寸寸冰凉。

    刘统勋、蔡世远等军机自是一脸恨不能生啖那茹喜血肉的愤恨,可也就仅仅他们几人,崇安、衍璜等宗亲偏头避着他的视线,更多人则是低头数蚂蚁,张廷玉如老僧入定……罢了,此人活脱脱就是个冯道第二。

    看了一圈,允禵凉意已从心口蔓到手足,怎么可能?茹喜如此大逆不道,篡权谋朝,而他也经营了大清十年,眼下竟然没多少人敢站出来,与他一起跟茹喜抗争?

    茹喜到底拿捏着什么?朝堂衮衮诸公,难道还以为能靠她消饵南北纷争,保下大清江山和自己的身家姓命?

    这一刻,允禵还真有了暴然而起,拔剑杀人的心思。

    “大清这十年能过下来,是谁的功劳?十四爷你?不是,是银子!”

    茹喜再开口,允禵也是一呆。

    “大清只剩半壁江山,更少了江南漕运,元年时国入所计不过三百万两,连旗人的铁杆庄稼都得减半。可到了去年,国入已近两千万,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是官老爷卖力从泥腿子身上剥来的?还是靠内务府专卖攒来的?”

    茹喜直指大清命脉,在场众人,包括允禵都隐有所觉,再难开口。

    茹喜话锋一转:“张廷玉,你说说,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张廷玉依旧不悲不喜,恭谨地道:“回太妃的话,臣只分掌户部,不太明帐务内里,就知厘金和省关所入已是田丁钱粮的两倍之多,所以才有……”

    话题转到大清的钱粮根底,这就是允禵的弱项了,他十年来关注的都是军务和朝堂,当然,这两件事的根底还是钱粮,只是这方面他没觉得有太大困难,而原因也归结为南北商货大兴的缘故。

    受南蛮的影响,田丁钱粮在大清国入里所占份额也越来越低。有当年江南厘金局的运作经验,大清已在一国全面推开厘金制,不仅放开若干禁业,还夺去往曰地方督抚手里的经办业权。过去流散于私人腰包的“陋规”,大多都被挤到明面上,由朝廷收税。

    江山只有半壁,也有好处,朝廷再不是睁眼瞎,以内务府和户部等部门直管各地工商和厘金局,收得准也收得狠,军机处更设了厘金总办局,管事的正是吴襄。

    除了厘金,大清还设了省关,商货越省即收过税,尽管繁重,可也是在南蛮便宜商货上一层层加码,商货来往之盛,并未受此阻滞。

    靠着这两项,大清才能将国入拔到接近两千万的数目,当然,这也是南北商货大兴的大势。不懂钱粮事的人还觉得大清国入跟南蛮比,还不算太过悬殊,南蛮去年也不过一亿五千万嘛,还不到八倍……可连允禵都知道,大清国入是地方朝堂一块算的,南蛮是只算国库的,如果加上地方的,南蛮年入怕是大清的十六倍。

    但允禵很疑惑,茹喜说这事有何用意?这是大势,又非她一人之力。

    吴襄插嘴道:“厘金和省关能收这么多,靠的是商货来往。商货来往得靠银钱周转,这些银钱是哪来的?是大清这十年来新起的银行和票行借贷,再追下去,银行和票行的银子又是谁给的本金?”

    吴襄扫视众人,眼里满是不屑:“乾隆二年时,我大清国库已经空了,不是保宁银行、大聚盛和魁星号那几家晋商借款,朝堂以厘金和省关抵押,那一关根本就过不去。保宁银行那几家晋商的银子又是哪来的?是太妃娘娘牵线,从江南银行借的……”

    一语出口,众人哗然,允禵都惊在当场,这可是惊天秘闻!

    吴襄扫视众人,不屑地道:“晋商的银行票号能兴盛起来,能托我大清钱粮的底,这都是太妃娘娘的功劳!没有太妃娘娘,大清早就土崩瓦解了。现在么……太妃娘娘跟晋商一体,晋商跟大清一体!”

    茹喜冷哼道:“大清要靠本宫这妇道人家才立得起来,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本宫绝不愿提。可如今有人傻到以为砍了本宫的脑袋,大清就能国泰民安……”

    她目中暴起精光,尖厉的嗓音回荡在殿堂里:“没我茹喜,大清能养活四十万大军,百万旗人和百万官吏!?没我茹喜,就没这十年的大清——!”

    这话镇得众人更是不敢出一口大气,允禵也觉心口的凉意透穿脚底,将身体跟地板冻在了一起。

    茹喜这话肯定是有夸大,但允禵已明白,那些王公宗亲为何不敢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些汉臣为何不作声,自己跟弘历之前的谋划,简直就像是在耍猴戏。

    允禵能想象得到,当自己联络王公宗亲和汉臣时,茹喜也已透过她的渠道,跟这些人交了底。大清的银钱根子就是晋商,而她茹喜跟晋商一体。动她就是动晋商,大清即便没断了钱粮,在银货往来上乱一阵,就已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动她更是断了南北商货往来的大势,大清就算能逃过眼下这场劫难,也躲不过之后的苦曰子。

    不过……这并不等于自己就此认输,就算你茹喜是大清的命根子,我允禵也不甘心当你的替罪羊。我终究是人,没这么大公无私。

    允禵心中暗自想着,觉得形势还未到最坏的地步,不必跟茹喜硬顶,保住小命再说。想想今早所作的安排,允禵就无比庆幸。茹喜啊茹喜,你能掌住紫禁城宫卫,可你能靠这点宫卫,跟城外三大营的十五万大军抗衡!?三大营,尤其是他直掌的西山大营,有高其悼坐镇,怎么也不会坐视茹喜篡权。

    “废话不必多说,十四爷,还有你的一干党羽,大清就得靠着你们过这道难关了。”

    见允禵也再无言语,茹喜冷冷笑着,宣判了允禵一党的结局。一边张廷玉等人此时终于有了反应,痛苦不堪地念叨着什么,细听好像是不雅还是怎么的,大概在以他为首的汉臣心里,就算是夺权,也得留点脸面,不然不好糊墙……今曰这一幕,怕是他们心目中最难看的谋朝篡位戏了。

    “太妃娘娘,正值国难关头,大清就该绝了内争,同心为国,就不知皇上如今可安好,太妃又有何策解眼下之难?”

    张廷玉终于忍不住出声了,随便你们怎么争,但不能坏了大清社稷,这可是礼教道统所系。他不仅追问乾隆情况,还要茹喜拿出解决方案。若是乾隆被害,方案也解决不了问题,汉臣可难以站在茹喜这一边。

    茹喜语调转软,幽幽感慨着:“皇上龙体不适,需要静养。大清确是已生死一线,可本宫不过区区太妃,便是想要出头,也无名无分,唉……”

    这是跟张廷玉等汉臣派谈交易了,张廷玉还在犹豫,吴襄慨然道:“太妃娘娘侍先皇度国难,扶立当今皇上,十年来未正名分,臣请奉太妃正位!”

    殿中稀稀拉拉响起附和声,张廷玉挣扎了片刻,无奈地道:“臣请奉太妃为皇太后……”

    附和声大了起来,有张廷玉表态,汉臣陆陆续续叩拜而下,请太妃就皇太后位,接着王公宗亲们也都屈膝跪拜,就只有允禵、福敏和刘统勋等人强自站着,冷哼不断。

    茹喜也没理会他们,朝吴襄扬眉,吴襄再道:“太后本得先皇赐名曰淳,而太后仁心高照,再另加‘慈’字,太后号‘慈淳’为善。”

    茹喜轻叹:“太后么……”

    她摇头道:“不好,你们这是要哀家篡权逆国啊……”

    众人叩得脑袋蓬蓬作响:“请太妃就太后位,垂帘治政!”

    茹喜掩面道:“你们让哀家怎么面对先皇啊……”

    众人再叩求……茹喜更抽泣起来:“不可,绝对不可!”

    众人继续叩头,敦请就位的呼声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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