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红衣就扬手打断了他:“这里是大英之地,若不是要与我大英开战,就速速离开!”

    “开战”一词激得那管带微微哆嗦了一下,他保持着抱拳低头的姿势发了一阵呆,然后艰辛地吐出一个“是”字,转身牵着马,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望着像是散了魂一般掉头撤离的科尔沁骑兵,红衣士官遗憾地摇着头,这些家伙真敢冲进去,那才遂了大家所愿,可惜……

    坤宁宫,李莲英小意地奉上茶水,嘴里还道:“可惜了,万岁爷还是跑了出去,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由得万岁爷跑了,还不必脏了太后的手。”

    茹喜袍袖一拂,茶碗咣当摔在地上,李莲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奴才该死。

    “小李子你是该死!哀家拿你出气有什么用?别装了,滚起来!”

    茹喜咬牙恨恨地骂着,却觉这家伙着实乖顺,知道自己正在气头上,刻意引自己泄出怒火,什么是好奴才?这就是榜样。

    乾隆逃奔南蛮总领馆,这事出乎她的预料,也给她接下来掌握大清权柄制造了极大的麻烦,她当然气愤。既是气愤紫禁城里还有不少侍卫敢于跟自己作对,也是气愤弘历胆敢挣脱自己的束缚。

    被李莲英这么一引,茹喜也气顺了不少,弘历逃进了总领馆,南蛮的人肯定会庇护他,此时再在这事上纠缠已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怎么驱散弘历所握的大义名分,更要紧的是怎么应付李肆的怒火。如果能护住大清江山,什么事都好说,弘历就无足轻重,如果护不住,李肆挥军北伐,便是自己坐上龙椅,当了武则天,也要被宗亲重臣们赶下台来。

    宗亲重臣、满汉大员,为什么抛弃恂亲王,投向她茹喜?不止是她握着大清命脉,更因为现在只有她有能力消解南蛮北伐之势……

    不过弘历这一跑,南蛮又得了一桩绝大砝码,要化解此势,自己就不能太独了。

    转念间有了定计,茹喜冷声道:“急招总理大臣和诸军机议事!”

    不等茹喜招,总理大臣和军机们已候在乾清门前求见,弘历跑去了三里屯,科尔沁骑兵追击,打杀的动静震动了半个燕京城,他们当然再难坐得住。

    新一届军机处人事刚刚调整完毕,除了张廷玉和吴襄保留外,福敏和蔡世远这两位乾隆的老师被圈了起来,刘统勋被赶去了河南山东组织防务,戒备南蛮。新拔起来的军机包括庆复、高其悼这两位从恂亲王派跳过来的功臣,还加上了魏廷珍和任兰枝两名汉臣,两人分别从属张廷玉派和吴襄派,再有查弼纳和通智两名满臣,一是老将,一是宗亲。

    为安恂亲王旧属的心,还将远在潼关的讷亲拔了上来,加上讷亲,现在总共有九位军机大臣,又恢复了雍正时期的九军机格局。

    茹喜虽握大清银钱命脉,大义根底却异常浅薄,把恂亲王打压下去后,不得不再扶起两位总理大臣,分别是崇安和衍璜,这二位经历过热河变乱,光绪维新,到如今太后亲政,已是不倒的宗亲旗杆。

    除讷亲不在京,其他十人都聚在了坤宁宫偏殿暖阁,二十只眼睛来往交换着视线,就等这位新人太后发话。

    茹喜翻转着尖长指甲,淡淡道:“皇上被别有用心之人挟持去了南蛮,这可怎么办?”

    沉默了好一阵,魏廷珍得了张廷玉眼色,硬着头皮道:“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陷于瓦剌,前明立景帝,我大清当效前明,勿使帝统握于他人之手……”

    茹喜低叹:“真是苦了皇上……可为了大清,也只能把泪水嚼在肚子里。”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吴襄,吴襄给任兰芝递眼色,任兰芝起身道:“臣以为,先皇遗孤弘敦敏诚厚,可继大宝!”

    在座众人沉默,乾隆跑了,茹喜会推弘上位在预料之中,但终究还有宗法之碍,弘历的阿哥们还摆在那里呢,这层皮撕起来很有些伤脸,没想到茹喜就这么急吼吼地下了手。

    想着此举会让大清人心不平,不管是满人宗亲还是讲究礼法的汉臣,心里都会犯嘀咕,崇安战战兢兢道:“弘登大宝,怕有人会说些什么……”

    吴襄赶紧道:“子以母贵!弘乃太后之子!登大宝有何不可?他人有何可说?”

    他逼视住张廷玉,张廷玉拧着老脸,不得不开口:“是是,子以母贵,这是合礼的!”

    其他人稀稀落落地附和着,茹喜再道:“是啊,子以母贵,哀家也只是弘的义母,亲母茹安也该尊为皇太后……”

    咦?茹安也当太后?

    除开早有交代的吴襄,其他人都暗自一惊,这是什么路数?可定神一想,很快就恍然。乾隆跑了,茹喜虽要推着弘上位,却还是势单力薄,不如再架起一个太后,两宫太后垂帘,也多一人分担压力。茹安本就是茹喜的人,权柄也不至于分薄了。

    茹喜这一举已是示弱了,衍璜试探着道:“眼下帝统更迭,恂亲王那边,还望太后从轻发落。”

    茹喜深深一叹:“哀家历来都是敬佩十四爷的,大清能苟延残喘这十年,十四爷也居功至伟,怎会对十四爷下狠手?只是十四爷早年就被圈过许久,哀家便是想给十四爷清净,也怕他再出什么事啊……”

    二十四曰,陈润正在总领馆与弘历谈笑风生,安抚着这位大清皇帝,下属报说庆复求见。

    “无妨,没得到陛下的允准,我们是不会把陛下交出去的。”

    见弘历脸色骤变,陈润这么安慰着,话里的两个“陛下”各有所指,弘历竟然听了出来,略显欣慰地点头。

    转到另一间小会堂,正是来往奔波,充当中人的庆复。

    陈润劈头就道:“是来谈你们乾隆皇帝的事么?”

    庆复的回答让陈润大吃一惊:“不不,鄙国万岁爷龙体不恙,已告病休养,现由弘继登大宝,慈淳太后和慈宁太后垂帘听政……”

    弘?慈宁太后?

    陈润暗暗抽气,茹喜也真是决断之人,眼见乾隆不可再用,马上就绝了乾隆的帝统,还拉出茹安一同掌政。庆复这话也是在表态,弘历可以带走,但再以乾隆皇帝的身份出现,大清是坚决不认的。

    接着庆复再开口,又如一剑迎面刺来,陈润几乎都无抵挡之力:“此外,恂亲王有意至上国南京英慈院养病,还请上国收容……”

    陈润暗捏拳头,才让自己思绪勉强振作起来,茹喜还把恂亲王踢出来!?不怕大英握住恂亲王继续作文章?

    见庆复微微笑着,隐含的谄意让人头皮发麻,陈润骤然醒悟,好个茹喜!让恂亲王以自愿之姿投到大英,他就失去了号召满人宗亲的立场,茹喜也不必脏了手,结下跟满人宗亲难解之仇。再加上默认大英收留弘历,茹喜就清清白白,再无顾忌。

    这是把大英当垃圾桶吗?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怒气从肚腹涌到胸口,陈润哈哈笑了出声:“中堂,你们太后真是好算计!却不知能否出得起价码,养你们的皇帝和王爷,花费可是不菲的哦。”

    庆复也呵呵笑着递上一封书信,不是正式的书信,没有任何印签,甚至可能是庆复自己写的,笔迹相当生硬。这该是茹喜提出的一整套两国关系解决方案,不仅是为之前的西安行刺案赔罪,也是化解大英正汹汹如火的北伐声潮,以及拦下圣道皇帝手中即将挥下的刀剑。

    这一套方案看下来,陈润就觉浑身充盈着一股汗不敢出的惊悚感。

    即便身为王道社的社首,王道主义的先驱,平生最乐意看到的就是他国匍伏于大英脚下,递献所有大英想要的东西。

    可看了这封书信,陈润才觉得,自己的**还是太浅薄了,居然击不穿这大清的脸皮,贱!这大清,这茹喜,是拿膝盖为盾,以脸皮作剑,为求保全江山,贱穿底限啊!

    见陈润一脸讶然,庆复心中也淌着汩汩泪水,昨曰那悲情一幕仿佛又在眼前上演。

    当时大家已议论过了乾隆皇帝和恂亲王的处置,再议到该如何平息圣道皇帝的怒火。

    慈淳太后扫视众人,语带悲怆:“量大清之物力,结大英之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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