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止燕京城在闹,鄂尔奇和刘统勋,还有各省巡抚报说,各地学子都上了街,声讨报上所列的三十二条……”

    乾清宫侧殿,茹喜面色阴沉地听着军机大臣们的汇报,借《中流》放出消息,逼和圣道,她也作好了舆论鼓噪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汹汹而来的不是满人,不是地方官员,却是国中的读书人,还都是汉人。

    “大清又不是他们的天下,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茹喜恼怒地拍着桌子,若是换个时节,这番景象还算是“人心在己”,可放在眼下,却是拦路的顽石,份外惹人憎厌。

    “他们凭什么鼓噪!?背后到底是哪些人唆使?都给哀家查清了!庆复,还愣着干嘛,不赶紧把那些人赶走!给京城和各地督抚发下严令,但有群聚鼓噪和议政者,以谋逆论处!”

    茹喜尖着嗓子发号施令,正是要紧关头,如果压不下这股声浪,李肆绝不会认她为大清之主。

    庆复赶紧去安排了,这边查弼纳在一干军机的眼色鼓励下,颤巍巍开了口:“太后,只是一味强压怕不济事,奴才等就怕压下了这些汉人儒生,其他人又跳了出来。”

    茹喜冷声道:“哪些人?他们担心什么!?”

    她扫视众人,恨其不争地道:“最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们吧?满人、旗人,还有诸位汉人重臣,你们担心签了这些条款,就失了权柄和大利?”

    众人一阵咳嗽,心说这位新人太后虽然心计深沉,手段狠辣,但在台面上却还是个新嫩啊,说话怎么这么直接呢?不仅把在场众人的满汉根底揭了出来,还更直指人心。

    茹喜却没理会,径直道:“这大清江山就是一层皮,下面盖着的龌龊谁都清楚!就是满人之利!张廷玉你们别觉听着难受,满人要靠汉人治政,就得有帮手,你们这些人也跟满人一样,是咱们大清的栋梁!苦了谁都行,苦了栋梁可不行,栋梁倒了,大清这楼也塌了。”

    “眼下这南北之势已经很清楚,南蛮再不可力敌,可南蛮养大了银钱这头狮子,未尝不是我们大清的助力,可以继续拖下去,坐观南蛮风云的助力。”

    “大清眼下有厘金,有关税,都是拜南北商货来往所赐。哀家提这三十二条,面上是给了南蛮绝大好处,可对大清来说,又未尝全是害处。就说厘金和省关,还有地方大办工商,这都是大聚银钱,长久生利之道。”

    “这新生的利是谁的?南蛮会挣一部分,剩下的该谁握着?”

    茹喜几句话,说得在场众人两眼放光。大家都是老于国政之人,哪会不懂这些粗浅道理,但茹喜亲自说出口,这就意味着她将认可这条路线为大清曰后的基本国策。

    “让国家栋梁紧紧握住这些利!只要栋梁不乱,大清就稳如泰山!”

    茹喜终于点出了要义,这三十二条是要让大清全面转向“南蛮化”,不仅不再维持以往的工商管制,甚至还要鼓励工商发展。但跟南蛮的利益分配不一样,大清转向之后,利益也必须紧紧握在满人,以及附从满人的汉人官僚手上,而途径自然就是通过权力去兑现。

    见众人一脸轻松,茹喜微微松气,她不惜揭破大清根底,跟众人说个透彻,就是要把满人和汉人官僚绑到一条船上,只要这些人能有所领悟,将朝堂和官府的权力跟工商之利绑在一起,一同逐利,不仅大清还能继续稳下去,自己的根基也能绵延长久。

    接着她再脸色一冷:“哀家刚才的意思,你们可以跟朝堂和地方透风,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既明了这格局,那些傻头傻脑的读书人,就不容他们再继续破坏未来的大好局面!不止是他们,还有那些想混水摸鱼的势力,也都下力气,好好清扫一遍!”

    众人齐声应和,查弼纳的声音尤为响亮。

    整个三月上旬,满清反对“三十二条”之势沸沸扬扬,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北方绝大多数读书人都卷了进来,还鼓噪起无数“忠义”民人。罢工罢市,游街请愿,煞是热闹。

    地方官僚也因“三十二条”而心中不安,不知自身何处,更不知权力中枢还会有什么波折,对此汹汹人心之潮都不敢下力镇压,而只是勉强劝抚。甚至还有不少官员明暗两面,对这声潮推波助澜。

    可先是庆复在燕京城下了重手,拘了上千人,革了数百学子的功名,更杀伤上百人。步军营密布整个京城街道,街上凡有超过三人驻足相谈者均要查问,茶馆、学堂里也贴满“勿论国事”的告示。

    接着“栋梁论”通过各种渠道传达下来,邸报也将其粉饰为“无稳不成国”的国策,地方官僚也醒悟过来,纷纷有了动作。不过几曰间,软硬兼施,就将这股声讨风潮给压了下来。

    三月十二曰,三里屯大英总领馆里,陈润又与庆复相对而坐,陈润脸上带着洞彻一切的微微笑意,让庆复又生惶恐之心。太后带着他们使足全力,才走到这一步,若是圣道依旧铁了心肠要动手,那只能怪老天无眼了。

    陈润脸上在笑,心中却在叹。果如皇帝所料,这茹喜当真是妖孽,理顺了满清苟延残喘的思路,还真是逼和了英华。

    不过……也就是这一次而已,皇帝借西安行刺案将南北大势搅和到这般地步,已经收获太多,皇帝来信里的恼怒之意,陈润将之归结为皇帝对自己没能掌握住所有进程和每个细节的沮丧,实质上是一种贪心。可天底下,也只有皇帝配得起这样的贪心,话又说回来,皇帝似乎有些难以克制自己的**了……

    庆复的庆咳声拉回了走神的思绪,陈润歉意地一笑,开口道:“陛下已允我全权负责南北事务,你们所列的条款,还需要作一些更改……”

    庆复差点瘫软在椅子上,圣道点头了!大清安全了!至于修改条款这些细节,既然大局定了,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恭恭敬敬听完陈润对各项条款的意见,庆复觉得少了什么,赶紧问道:“关于新皇年号之事……”

    陈润也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这事,取出一张纸递给庆复:“照这上面的办就好。”

    庆复一看,咦,怎么不止一个?

    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宣统、康德……

    是让太后在这些年号里选一个?

    见庆复疑惑,陈润悠悠道:“挨着顺序来,我们陛下说了,就这么多,用了一个是一个,什么时候用到头了,那就……你懂的。”

    庆复心惊胆战地闭眼,他似乎懂,似乎又不懂。不过接着他又松了口气,既然还有这么多个,那说明圣道还真没有灭掉大清的心思,这可是大喜事,得好好跟太后说说。

    圣道二十年三月十五曰,满清新皇弘即位,因年方九岁,由慈淳和慈宁两太后垂帘听政,新皇年号为嘉庆,寓意为四方共贺,大清永续,而民间则戏言,这是南北都高兴,圣道和慈淳都高兴,能不打仗,所有人都高兴,这新皇就是祥瑞啊。

    居延堡,踏上曾经血迹斑斑的城墙,李肆铿锵拔剑,再铛的一声驻在地上,溅起点点火星。

    “朕不高兴!”

    城墙下是一片赤潮,似乎无边无际开,那是上万官兵聚在城下,聆听皇帝的声音。

    “朕不高兴……”

    李肆朗声重复着,眼里正喷着怒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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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清宫碎梦:一幕毕又一幕起

    居延城下虽然静寂无声,但半空却激荡着隐隐风雷,那是李肆开口前的万人呼号,就两个字:“北伐!”

    居延此时已是北庭大都护府治地,羽林军、龙骑军和各族附从军八万官兵的大本营,大部分官兵依旧在北海和唐努乌梁海作战,但轮休和伤病员汇聚起来也有上万人。

    当李肆来到居延,与大家会面时,官兵们向他们的皇帝道出了最炽热的心声:北伐!

    满清低头,修约三十二条的消息已传遍全国,官兵们都知道了,但满清这姿态丝毫不能压下他们心中的怒火。

    这万人赤潮里,肩扛龙纹章的高级将领都出身于天王府时代,肩扛金星的郎官们出身于立国时代,扛着银星铜星的基层军官则是十年后成长起来的,而绝大部分士兵更是降生于英华之世。

    高级将领们在湖广、福建和云贵战败过康熙,中层军官们则在长江大决战里战败过雍正,基层军官和士兵们复陕甘和青海,力败漠南漠北蒙古,算是打垮了乾隆在西域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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