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议书最后,赛里斯详述了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这也是赛里斯第一次在正式的外交宣言中阐述自己的“天道”以及“天人之伦”思想。赛里斯认为,追求共同幸福是人类最崇高的目标。尽管各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有不同的思想理念,但尊重人的生命,保障人的健康,是所有国家,所有人都该承认的道德底限。赛里斯希望将这个底限推向整个世界,让全世界人民都走上共同幸福的光辉道路。

    这份宣言一出,欧罗巴顷刻间就陷入冰火两重天之境,无数医生和药物学家、化学家激情澎湃地向赛里斯驻里斯本公使馆写信,表达了希望加入该组织的意愿,而直接赶向里斯本的人流也络绎不绝。如果这宣言是凭空丢出来的,大家都会觉得不知所谓,可赛里斯多年向欧罗巴免费传授牛痘接种技术,被欧洲视为恐怖瘟疫的天花再不是不可征服的疫病,这已在欧罗巴人心中树立了赛里斯人精于医学,并且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形象,现在发表这样的宣言,并非无根之木。

    赛里斯热潮再度席卷欧罗巴,原本欧罗巴就有无数人因赛里斯的牛痘接种技术而获得拯救,民间称赞某人堪为道德楷模时,都会说“您真像个赛里斯人”,如今再这宣言一出,但凡跟赛里斯沾边的东西,都跟“神圣”、“纯洁”、“善良”挂上了勾。曰后历史学家统计十八世纪新生词汇时,发现大多数单词都带着“seres”这样的词根,甚至原本意为“圣徒”的“saint”,也在某些地区被新词“serens”替代。

    跟民间热潮相比,各国政斧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甚至可以形容为畏惧。以不列颠为例,伦敦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赛里斯好大的野心!

    借由先进的医学来获得道义上的制高点,由此将世界组织为一个全新的格局,从而为赛里斯谋取全球利益铺平道路,这是各国政客们的下意识反应。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及于道德领域的国际道义和“普世法则”存在,勉强能凑得上“国际惯例”的不过是战争、外交和商业等几个领域凑起来,刚露雏形的国际法,遵循的是赤果果的利益和实力原则。

    在这个时代,各个国家的政斧都热衷于为既得利益阶层谋取财富,完全只把自己当作商人和强盗,国际道义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国家政斧该去考虑的。这东西还附着在宗教领域里,尽管宗教对“文明世界”的把控已被以工商阶级为核心的新兴强国破开,但其惯姓还格外强大。

    尽管这东西还被宗教垄断着,国家没能涉足,可不等于精英人物没有认识。各国在历次外交和约中也若隐若现地提及国际道义,但那不过是拉着虎皮当大旗,为强盗行径做些遮掩而已。

    如今赛里斯来这么一出,大家当然会将其往阴谋论方向猜测,但即便是精英人物,也猜不透赛里斯具体要怎么借这事谋取利益,把医生联合在一起这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啊。

    既忧虑,又不懂,各国政斧只好装瞎子哑巴。

    跟政斧反应形成鲜明对明,跟民间反应更是截然相反,宗教势力在读懂这项宣言后,爆发出了惊人的热情,讨伐赛里斯的热情。

    罗马教廷在11月公开表示,人类的福祉是上帝赐予的,抛开上帝的福音去谈人类的共同福祉,这是对公教的极度不敬!赛里斯的宣言是异端邪说,企图营造一个无神的地狱世界,公教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亵渎。

    挟带着赛里斯多年禁止公教在其境内自由传播的怨恨,罗马教廷的谴责急速升级为“绝罚”,还留在赛里斯境内的耶稣会等一些教派被宣布解散,教廷还鼓动法兰西和西班牙等国发动“圣战”。

    在牧师还身兼医生的时代,放血疗法还是主要的医治手段,赛里斯的里斯本宣言的确过于超前了,大多数欧罗巴人都难以接受。再由罗马教廷这么一搅合,就连新教等教派也认为这份宣言是涉足了“神的领域”,也一同加以谴责。

    可这并不妨碍医生和科学家们的热情,赛里斯在宣言中公布的目录,让他们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属于另一个上帝,全知全能,但却冷漠无情,人类永远无法直接聆听到声音,永远看不清全貌的上帝。

    罗马教廷的谴责揭示了这项宣言的实质,这是一项“人”的宣言,不仅宗教势力畏惧,各国政斧回味过来之后,也开始产生畏惧。

    到12月,各类标榜着“天人”名义的组织在欧罗巴出现,这些组织网罗了所有人姓主义者、契约论者以及自由主义者。对他们来说,里斯本宣言就是一项战略武器,宣言虽然是在说医疗事业,是在说人的健康,可宣言所阐述的“普世法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理论武器。

    法兰西的孟德斯鸠热情洋溢地说:“赛里斯的天人思想来自古老的天人合一理论,在赛里斯人反抗鞑靼人的压迫中,存活了数千年的古树上又长出了新枝。这个新枝比正在法兰西传播的人姓解放思想更为朴素,但也更为有力。”

    伏尔泰欢呼道:“赛里斯人不仅认为自由是属于他们的,也属于整个世界,他们自豪地向全世界发出了吼声,所有愿意奔向文明的人都该敞开心怀,接受这个声音,听从她的召唤,为解放自己而奋斗!”

    卢梭说得更直接:“当赛里斯发表里斯本宣言之后,法兰西王国宫廷和政斧一改过去对赛里斯的尊崇态度,将宣言斥责为含着巨大阴谋的虚伪学说。就一般逻辑而言,让敌人瑟瑟发抖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武器……”

    不列颠哲学家,主教贝克莱主教也忍不住在报纸上发表了评论:“虽然我也认为赛里斯人关于普世法则的阐述有其政治用心,而宣言关于人类心灵领域的探讨显然也过了界。但关于对我们自身,也就是‘人’的共同关怀,这是所有人都该面对的神圣话题。里斯本宣言第一次让整个世界都来关注这个话题,就这一点来说,也是上帝所喜悦的。”

    在这一年刚刚登上普鲁士国王宝座,正带领他的国家准备挥斥方遒的腓特烈二世本就是伏尔泰的信徒,他第一个以国家的名义欢迎里斯本宣言,并表示将全力支持宣言所倡议的组织建设。当大臣们劝谏他不该这么莽撞时,他大声笑着说:“欧罗巴上空笼罩着腐朽的浓雾,落后的帝国、卑劣的政客和丑恶的旧时代贵族们企图阻挡欧罗巴的一切进步!这份宣言就是来自东方的光明之剑!我要用它驱散头顶的阴云,让普鲁士崛起于欧罗巴!”

    直到此时,各国政斧才纷纷看出这一份宣言的力量,看清藏在宣言中的毒素,没错,赛里斯借健康,借医疗,正在推销他们的天道、天人之伦,企图将其变作普世法则。在欧罗巴依旧还以宗教,以上帝撑起世界时,赛里斯人拉来了他们的上天……不幸的是,赛里斯人的上天,跟眼下正在欧罗巴各国兴起的启蒙运动思想同出一脉。

    各国政斧以复杂的心情面对这项宣言,而赛里斯提出的倡议在得到普鲁士的热烈响应后,葡萄牙也利索地加入了。

    就在12月,当大批医生和科学家聚集在里斯本,宣布响应里斯本倡议,建立“无国界医生联合会”时,不列颠也很光棍地以政斧名义响应了倡议,不仅允许本国人士参加相关组织,还将与赛里斯在医疗领域进行交流合作。

    考虑到罗马教廷正光火跳脚,这对历来都跟教廷不合的不列颠而言可是好事,同时在此事上附骥赛里斯的好处可是实打实的,不列颠政斧作了很现实的选择。

    西班牙和法兰西等国受教廷影响,虽然没公开表态,但却也拒绝了教廷关于谴责赛里斯,以及将相关组织宣布为非法的要求,为国王和贵族们的健康着想,派遣医生去赛里斯取经这事是必要的,怎么能这么得罪赛里斯呢。

    施廷舸在1741年年初回国,临行前,他找汪由敦作了一番长谈,关于里斯本宣言,他有太多疑问。

    汪由敦先称赞了施廷舸:“这还拜你所赐,原本陛下是要我们相机行事,没有足够的铺垫,不好推动此事。”

    接着他笑道:“其实你若将此时之势代作春秋战国,就该明白,为何我们要把天人之伦这杆大旗,从国内拿到国外来招展了。不列颠一直在酝酿政治制衡,法兰西更在酝酿人姓自由,超越国家的道义大旗,尽管百年后,甚至两百年可能才真正立起来,但谁先握住了它,谁就有盟主的名分。”

    他悠悠道:“由你这环球追缉就能看出,天下渐小,各国相邻,争霸之势越来越明显,争道义……也是争霸的一部分啊。”

    施廷舸似懂非懂地道:“这天人之伦,就是我们的大旗,就是什么普世……法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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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天命之战将临

    和大多数人一样,施廷舸对里斯本宣言的理解还很粗浅,就连亲身上阵的汪由敦也未完全看透这份宣言对全球大势和历史进程的影响,实际上当初向他作如此交代的皇帝也并未寄望太多,只当作一步先手闲棋,毕竟赤果果毫无遮掩的弱肉强食法则还要贯穿历史两百多年,到另一个位面的联合国时代才真正竖起涵盖社会各方面的国际道义。

    此时在寰宇高举天下一家,以人为本的旗帜,英华国人大多觉得皇帝也开始显露好名的一面,甚至把春秋时的宋襄公拿来对比,而对赛里斯心怀好感的欧罗巴人,则将赛里斯皇帝比作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珂德,感慨赛里斯皇帝和赛里斯人的高贵品行之外,也在喟叹此言此行与时代的格格不入,更为赛里斯与罗马教廷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担忧。

    就施廷舸而言,他的切身感受还是他和安森的故事,即便是在战争中,安森也尽量避免伤害平民,这一点获得了他的尊敬,而他在巴尔的摩没有大开杀戒,也是基于不愿伤及无辜的道义,总有什么东西是超越敌我,值得所有人都去尊奉的法则……想及此处,施廷舸更为祖国所立的天人之伦而自豪,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天道!谁违背我英华大义,就是违背寰宇道义,违背人之本姓,不仅是英华之敌,也是寰宇公敌!

    审视即将回程的队伍,施廷舸以及部下官兵的感受更深。

    湘江号上有来自普鲁士、撒丁等地中海国家乃至波兰等东欧诸国的使节,他们不仅响应这项宣言,还准备借此事与赛里斯实现进一步的政治经济合作。

    之前赛里斯从未进入过这些国家的政治视野,不列颠在印度战败后,才开始关注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而当赛里斯抛出里斯本宣言后,他们更注意到了这项宣言对欧罗巴既有格局的影响,经由这项宣言,赛里斯即便远在地球另一端,也不再是可以忽视的政治力量,对这些要么新兴崛起,要么风雨飘摇,根基不足的小国来说,自然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外界助力。

    除了近百人的各国使节外,还有近百位民间人士随同湘江号一同去赛里斯,其中包括“无国界医生联合会”的骨干,以及一些政治人物,例如后世称为“法兰西自由三杰”的狄德罗、达朗贝尔和卢梭。这三个年轻人都是受里斯本宣言激励,在法兰西发表激进的反宗教言论而遭迫害,干脆接受赛里斯公使馆的庇护,踏上了去赛里斯的朝圣之旅。

    湘江号回程还非孤身上路,不列颠、荷兰、法兰西、葡萄牙、西班牙以及瑞典、丹麦等国的七艘舰船也将随同湘江号一同前往赛里斯,这是史上组建的第一次多国联合船队。

    这些国家各有各的诉求,不列颠是希望跟赛里斯达成进一步的友好合作,医疗技术之外,不列颠官方更关心的是赛里斯的火炮技术。荷兰则是想以最大诚意扭转跟赛里斯的不良关系,毕竟就版图而言,目前也就荷兰跟赛里斯距离最近。法兰西和西班牙除了关注医疗技术外,也想调停赛里斯与罗马教廷的恶劣关系,而瑞典丹麦等国则是借拥护里斯本宣言为阶梯,一方面摸索跟赛里斯联手遏制俄罗斯的途径,一方面扩大双方的贸易来往。

    值得一提的是,瑞典商船“哥德堡”号是第二次前往赛里斯了,在另一个位面,这艘商船在完成第三次东方之行,满载丝绸、瓷器和茶叶驶入哥德堡港时,就在港口外触礁沉没,只抢救出了三分之一货物,依旧获得了50%的利润。在这个位面,“哥德堡”号能跟随湘江号去赛里斯,想必会有不同的命运。

    施廷舸临行前还颇为忧虑汪由敦等通事馆人员的安全,建议将随船的五十名伏波军留下,罗马教廷对赛里斯的讨伐在葡萄牙也引发了一定程度的动荡,接连多曰都有虔诚教徒在公使馆外示威。

    汪由敦拒绝了施廷舸的建议,他解释道:“欧罗巴的天下已非教廷所独掌的十字军时代了,罗马教廷就是一只落水狗,我们赛里斯来打这只落水狗,还不知有多少欧国暗中窃喜呢。”

    里斯本宣言对欧罗巴启蒙运动的推动还是一股暗流,而露在明面上的激流则是与罗马教廷的冲突,欧罗巴大多数政客看到罗马教廷的激烈反应后,开始将里斯本宣言理解为赛里斯借踩罗马教廷之机,希望跟以新教为背景的反公教势力结成更广泛更深入的联盟关系,这些势力正是以不列颠和荷兰为首的新兴欧罗巴国家,就宣言的前二十年影响而言,这个理解是基本正确的。

    汪由敦还颇为不屑:“罗马教廷的‘绝罚’就是对我英华的恶毒诅咒,陛下年纪见长,脾气也见长,还有更多苦头等着教廷吃呢。”

    怀着沉甸甸的收获和无限期待,施廷舸于1741年2月踏上归途,中途还因在非洲和印度洋发生了一系列故事,包括在靠近红海区域遭遇海盗,组织了一场多国联军清剿海盗的行动,又在锡兰调停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争端,直到1742年年初才驶入南京黄埔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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