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打仗本就格外艰难,还是在冬曰,年羹尧在这里投入了五千军队,三个月下来,不但没攻下这座简陋城寨,还死伤上千。
眼见无破城的希望,这一战也已耗了大半积蓄,年羹尧正想退兵,待春夏时再考虑进兵,可一则消息从南面传来,让他不仅决定增兵,还不计代价地拖来他的镇山之宝:六门十二斤炮。这是他想方设法从英华弄来的,当然,更大可能是圣道故意漏给他的。
这消息是什么呢?
当然不是未央宫中极殿里发生的东西两院互殴闹剧,而是圣道皇帝对此事的处置。
圣道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在随后颁布的《两院议定国是体制诏》里,圣道皇帝批判两院相互推诿,不愿承担一国重责。圣道认为,若是国人在处置满人的方针上都难得取得共识,那就说明英华一国还没有厘清满清之害。
而代表国人民意的东西两院是真的没有共识吗?不,是两院的院事出了问题。因此圣道皇帝第一次行使院务裁决权,解散这一届两院,修订院事推选制度,扩大院事名额,重新推选,再来议满人处置案。
年羹尧的谋主左未生对这份诏书作了深入剖析,如何处置满人,圣道已有腹案,而圣道本人不想担责,要两院顶缸。两院表现不佳,圣道自然要换掉傀儡,重新运作。
左未生的解读还不止如此,他认为,圣道反应如此激烈,解散两院的决定下得这么快,这说明圣道已经准备动手了。
年羹尧原本还不太敢信,西域刚刚平定,天竺那边好像又摆了新摊,没个两三年喘息,怎么也不可能再搞出这般大动静吧?
左未生引用了一句在英华国内流传很广的话:“胡虏无百年之运……”
这话不仅经不起推敲,出处也不可考,但细细一品,一股不容置疑的天定之气盈满心胸。年羹尧明白了,若是把华夏沦丧定在崇祯死国,满清入关时,到现在已经九十八年了。圣道皇帝心比天高,功盖亘古,不管是一统天下的大业,还是驱逐鞑虏的功绩,他都不愿落于其他皇帝,尤其是明太祖朱元璋之后。
当时左未生的论断让年羹尧浑身发颤:“圣道北伐,就在年内!”
这正是他和左未生所等待的机会!他年羹尧不仅要帝王之位,还要帝王之实。窝在宁古塔当皇帝,这笑话太冷了。英华起兵北伐,满清溃决,此时才是定鼎的最好机会。
若左未生的判断没错,天下大势即将演进到最后一步,要跟上这一步,就得解决掉后顾之忧,铲除已跟满清订有密约的罗刹人,就成为眼下的重中之重。
年羹尧不顾自己年过六旬,身体已大不如前,也不顾家底差不多快耗光的窘境,不仅没从尼布楚撤兵,还亲率三千精锐驰援,同时征调大批锡伯、鄂伦特等“新满州”苦力拖炮运辎重,要尽快收拾掉罗刹人。
如果把罗刹人比作胡虏,自己这一战,也未尝不是拿到“驱逐鞑虏”的大义。
噼啪的鞭子声与惨呼的人声灌入耳中,拉回了年羹尧的心神。
衣衫褴褛的男女正列作长队,嗨哟嗨哟喊着号子,拖着沉重的炮车,在雪地里碾过深深车辙。皮鞭如驱策牛马一般,不停落在这些人的身上,不时有人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监督的兵丁们面无表情地扯着手足拖到一边,也不管此人是死是活,扯下他们身上裹着的薄薄一层麻布兽皮,“好心”地丢给队列中抖得最厉害的人。
这些来自锡伯和鄂伦特等族的“新满州人”是被年羹尧强征来的,原本只靠火枪和刺刀也能办到这事,可年羹尧还批着大清燕国公,吉林将军的皮,压榨这些人自然事半功倍。只是如年富所说,三个月下来,数千新满州人冻死饿死大半,再打不下尼布楚,都得用战兵来干这些力气活了。
一门门火炮被拖到阵地上,同时消逝的生命也不知有多少,可在场的将兵无一人关心。炮队的队长挥舞英华红衣的旧式测距权杖,招呼着手下就位。
咚……咚……轰……
火炮鸣响,第三炮时还响起了杂音,就见一门炮在炮位上炸开,残肢碎肉溅得满地都是。
“继续!”
年羹尧脸色未变,死死盯着堡墙被两发炮弹轰得正在崩裂的尼布楚,冷冷发令。
奉天府城外,大批衣衫褴褛,如丐儿般的男女挤作一处,在皮鞭的抽打和刀枪的引导下,朝着未知之地行去。但有脚下不利索的,兵丁一把拖出队列,皮鞭和棍棒劈头盖脸砸下。偶尔瞧见队列中有姿色女子,兵丁们也毫不客气地拉了出来,单独推作一堆。敢于拦阻乃至哭喊的,也是一顿猛揍,直到对方连呻吟都绝了才罢休。
极目望去,队列绵延数里长,道旁卧者无数,这副场景竟似人间炼狱。
道旁立着一队头戴冬帽,胸绣禽兽的文武官员,一个该是八品小文官将眼前这番场景尽收眼底,眉头紧锁,脸上浮着浓浓的忧色。
这个五六十岁的小文官低叹道:“这些人都是信了朝廷的话,出关来垦殖求活的,这般处置……只怕人心不服,要出事端的。”
别看此人位卑,可一开口,其他文武官员都支起了耳朵。
听得他语带不忍,另一个文官道:“造事的当场格杀!还能有什么事端?”
另一个武官附和道:“大人说得对!这些个汉人贱民,就该杀得血流成河,如今还留他们姓命,已经很仁慈了。”
老文官摇头叹道:“何至于此,何至此……”
前一个文官嗯咳嗯咳道:“这是太后谕旨,太后在替我们满人备着后路,怎么就你还装着悲天悯人的女儿心气呢?”
老文官沉声辩道:“我这哪是女儿心气,我是为太后和皇上着急,为我大清着急!盛京已是我大清最后一隅容身之地,行事怎还如此孟浪?”
他人语带讽刺地道:“鄂泰,你可不是鄂尔泰,就是个小小屯主,怎么还是开口就为大清计呢?连那苏图大人都没你这般胸襟呢。”
老文官一愣,再摇头苦笑,是啊,他现在只是鄂泰,可不是以前的鄂尔泰了。
十多年前,雍正“驾崩”,光绪“维新”失败,乾隆被圣道扶持上台,南北双方签立和平协定,其中一项协议就是将田文镜、鄂尔泰两人下狱治罪。
田文镜气高气傲,受不得这般遭遇,在狱中呆了两年就一命呜呼。而鄂尔泰心志如铁,硬是熬了七八年,熬到南面对他再无兴趣,茹喜才偷偷把他放了出来。
茹喜倒不是对他另眼相看,纯粹是基于常识,敌人憎恨的,就该是自家热爱的,只是一时不好把他放在台面上,就让他改了名字,再丢到盛京,当一个小小屯主,管着若干流遣罪囚以及几处皇庄。
眼前这番情形是盛京将军那苏图在奉天所行的新政,那苏图奉太后谕旨,清理奉天民户,重新清田造册编保。
自去年开始,大清开关禁,允许汉人去关外垦殖。但这项待遇是有条件的,民户必须去官府买出关的关引,而且户籍还得改为“汉军绿旗”。不少民户不是没钱买关引,就是不愿改户籍,径直偷出关外,自顾自地屯垦。
十来天前,朝堂一纸谕令发到盛京,要那苏图清理这些汉人。谕令倒是说得宽和,只要补缴引银,再入旗籍就不予追究,可那苏图怎么会轻易放过?石头都能榨出油来,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于是近万汉人就被捉拿起来,等同逃奴处置。
鄂尔泰也明白太后的用意,这是在铺垫后路了。将盛京汉人梳理一番,以便后续事宜。而那苏图的打算他也理解,既然要梳理,就如剐血肉一般狠狠下力,将任何隐患扼杀于萌芽之时。
他担心的却是,愿望和打算都是好的,用来兑现愿望和打算的手段却有问题。乾隆时期,太后还是太妃时,其实就在盛京下力气了。当时重点是在军事一面,建了锦州、海城、辽阳和沙岭四个大营,移建或新练了两万多火器军。
可不管是移建还是新练,兵员都来自满州八旗,而满州八旗子弟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鄂尔泰出狱时在京城所见,令他瞠目结舌。京城三大营根本已是鸦片营,鸦片馆就开在营门外。营中不仅缺额严重,存额里真正是兵的也只有一半,另一半竟然是旗兵雇的“枪仆”,旗兵嫌背着枪累……加之无人愿离开这花花世界,去关外盛京那苦寒之地,盛京四大营的火枪兵,大半都是“汉军绿旗”。
太后也知情弊,为确保四大营的战力,这几年逐步淘换出汉人,换成来自吉林和黑龙江的新满州诸族兵,也就是以前所谓的“野女真”。这些人倒算彪悍敢战,可不服教化,跋扈异常,频频造出歼银掳掠之事,危害地方的本事更不小。
此时那苏图用这些兵来梳理汉人,鄂尔泰很担心惹出祸患。
怕什么来什么,忧心刚起,就见队伍中一片喧嚣,隐隐听到“横竖一死!宁可站着死!”
无形的涟漪在人群中荡开,张张麻木面容上涌出生气。敢于偷出关外垦殖的人自有一分胆气,有人带头,气势顿时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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