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喜倒不是对他另眼相看,纯粹是基于常识,敌人憎恨的,就该是自家热爱的,只是一时不好把他放在台面上,就让他改了名字,再丢到盛京,当一个小小屯主,管着若干流遣罪囚以及几处皇庄。

    眼前这番情形是盛京将军那苏图在奉天所行的新政,那苏图奉太后谕旨,清理奉天民户,重新清田造册编保。

    自去年开始,大清开关禁,允许汉人去关外垦殖。但这项待遇是有条件的,民户必须去官府买出关的关引,而且户籍还得改为“汉军绿旗”。不少民户不是没钱买关引,就是不愿改户籍,径直偷出关外,自顾自地屯垦。

    十来天前,朝堂一纸谕令发到盛京,要那苏图清理这些汉人。谕令倒是说得宽和,只要补缴引银,再入旗籍就不予追究,可那苏图怎么会轻易放过?石头都能榨出油来,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于是近万汉人就被捉拿起来,等同逃奴处置。

    鄂尔泰也明白太后的用意,这是在铺垫后路了。将盛京汉人梳理一番,以便后续事宜。而那苏图的打算他也理解,既然要梳理,就如剐血肉一般狠狠下力,将任何隐患扼杀于萌芽之时。

    他担心的却是,愿望和打算都是好的,用来兑现愿望和打算的手段却有问题。乾隆时期,太后还是太妃时,其实就在盛京下力气了。当时重点是在军事一面,建了锦州、海城、辽阳和沙岭四个大营,移建或新练了两万多火器军。

    可不管是移建还是新练,兵员都来自满州八旗,而满州八旗子弟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鄂尔泰出狱时在京城所见,令他瞠目结舌。京城三大营根本已是鸦片营,鸦片馆就开在营门外。营中不仅缺额严重,存额里真正是兵的也只有一半,另一半竟然是旗兵雇的“枪仆”,旗兵嫌背着枪累……加之无人愿离开这花花世界,去关外盛京那苦寒之地,盛京四大营的火枪兵,大半都是“汉军绿旗”。

    太后也知情弊,为确保四大营的战力,这几年逐步淘换出汉人,换成来自吉林和黑龙江的新满州诸族兵,也就是以前所谓的“野女真”。这些人倒算彪悍敢战,可不服教化,跋扈异常,频频造出歼银掳掠之事,危害地方的本事更不小。

    此时那苏图用这些兵来梳理汉人,鄂尔泰很担心惹出祸患。

    怕什么来什么,忧心刚起,就见队伍中一片喧嚣,隐隐听到“横竖一死!宁可站着死!”

    无形的涟漪在人群中荡开,张张麻木面容上涌出生气。敢于偷出关外垦殖的人自有一分胆气,有人带头,气势顿时就不同了。

    眼见兵丁被一个个扑倒,十数人压住一个人,脚踢膝砸肘击甚至嘴咬,现场顿时乱作一锅沸油,零星的枪声不仅没有压住乱子,反而像水滴入锅,让油星爆得更高。

    “快逃啊!”

    “救命啊!”

    官员们惊得抱头鼠窜,鄂尔泰咬牙暗骂这帮废物。眼见一个管队军官策马而过,却是奔着城外方向,显是也只想保命,鄂尔泰豪气猛生,捞住那军官的衣角,一把就扯下了马。

    鄂尔泰翻身上马,在那军官的怒骂声中,纵马狂奔入城,直驱将军衙门。

    “鄂中堂,乱民肯定入城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

    自鄂尔泰这听到噩耗,那苏图也慌得一跳而起,就要招呼人护着他逃走,却被鄂尔泰拉住。跟鄂尔泰那双沉冷眼睛对上,那苏图也顾不得身份差别,一把抱住鄂尔泰的腿喊开了。他是知道鄂尔泰身份的,更清楚这是个连南蛮都要头痛的狠人。

    “慌什么!那帮乱民手无寸铁,城中巡丁差役和护兵足足两三千,全调来这里,难道还护不住将军?”

    鄂尔泰真恨不得把这家伙一脚踹开,太后遣来照应后路的就是这等人物!?

    那苏图机械地点着头:“是是,我马上安排……”

    鄂尔泰又道:“这只是小事!怕的是乱民四散而逃,鼓噪其他人反乱!”

    那苏图又哆嗦了:“鄂中堂救我!”

    他跪地哭喊道:“鄂中堂……救救我大清!太后刚传来消息,说圣道快要动手了,我们得为大清保住最后一块容身之地!”

    前一句鄂尔泰根本没理会,后一句才让他心神一震。

    圣道要出手了!?

    鄂尔泰心中凄然,果然啊,胡虏无百年运,这谶语真是要应验了。

    那苏图大概就是被这消息慌了手脚,做事才这般慌乱,以至出了篓子吧。

    鄂尔泰咬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的乱子好解决,可后面怎么办?

    南蛮可渡海而来,长驱直入,东面又是心怀叵测,异心昭昭的年羹尧,这块容身之地真能守住?

    只论军事的话,绝不可能守住……

    交代那苏图赶紧调度兵马,鄂尔泰在将军衙门后堂里负手踱步,紧张思索着。

    问题要归结为能不能保住大清,不,甚至要不要大清都是其次,问题的实质是,能不能保住满人。而这个问题,光算军事帐肯定是绝望的,只能算政治帐。而算政治帐的话,水越浑越好摸鱼,那么……鄂尔泰猛然停步,目视南方,若有所悟。

    千里之外的南方,山东济南府,巡抚衙门里,刘统勋在师爷面前转了许久,才压着嗓子道:“慈淳要我抓一个人,你觉得这是试探呢,还是……试探呢?”

    师爷问:“谁?”

    刘统勋道:“徐州都统白道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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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师爷捏着下巴,目光闪烁了好一阵才道:“太后当然是试探大人,不过此事该不只针对大人,说不定是太后顺手而为的闲棋,大人更该注意,太后对白道隆下手意味着什么……”

    刘统勋沉吟片刻,悚然道:“圣道真是要马上动手了!?”

    白道隆此人……怎么说呢,极没有存在感,三十年来的履历极为简洁。康熙时任韶州总兵,雍正时任杭州副都统,乾隆时统领新设的徐州旗营,年近七十,眼见就要告老了。

    可真提到这人,别说刘统勋自己,刘统勋相信,就连慈淳太后都对其忌惮三分,这是个极有内容的人物。

    圣道早年在广东起家时,白道隆领韶州总兵,与其鼻息相临。而后转任杭州副都统,圣道以龙门劈入江南,白道隆就守在旁边的金山卫。江南归英后,慈淳太后更委其重责,领旗营镇守徐州大门。

    从大面上看,白道隆此人就是一张狗皮膏药,英华势力推到哪里,他就贴到哪里,忠心耿耿,无怨无悔。

    细看下去,事情却截然不同了。

    圣道起于草莽,据说还只是条混江龙时,跟白道隆的关系就已非同一般。而后起兵称天王,康熙不管是为遮颜面,还是为麻痹圣道,反正都将白道隆用作稳定圣道的棋子。雍正即位后,白道隆淡出视线,却还在江南蹲着,雍正不忌其通过龙门与英华相通,也该有留为南北相安之途的后手之意。慈淳登台后,更采取了抑位扬职的策略,把此人当作大清的南天门,却只给了徐州都统的低职。

    三十年风雨,白道隆简直就是一尊不倒翁,北方有一句俚俗传言,说某人就是南蛮插进大清的[***]……说不清上面到底是不敢动此人,还是不想动此人。早年这话说的是连太妃都还不是的慈淳太后,这几年说的就是白道隆。

    刘统勋倒是明白慈淳太后对白道隆的想法,就如慈淳太后之所以上位,其实就靠着能沟通南北的大义名分,而白道隆之所以能成不倒翁,靠的正是跟圣道潜隐时的交情。就这点来说,慈淳太后与白道隆有着相同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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