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只收拾回来两成不到,城中民人虽多,却无火器,弹药更是不足,区区小城,毫无可守之凭……”
“哈达哈乃悍将,这股武卫军能以少多对,在萨尔浒城死战不退,绝非我们能力敌的!”
心腹亲信强调现实困难,吉林城根本守不住。
“满人正惧英华红衣,与我们言和也只是想安后路,尔等所虑是杞人忧天,只要献城请降,就能消灾解难,最多大家咬紧牙关,多做些奉献……”
还有人理智地分析着满人此来的目的,甚至开着玩笑:“别担心再被满人征发上阵,他们可不敢用咱们汉人,呵呵。”
年富本心自是不敢打,而且也没本钱打了,这半月来就在吉林城收容了三千来败兵,火枪都没剩几杆,城中民人虽多,可那是民人,根本不顶事。哈达哈带的兵不多,六七千人,可都是新胜之军,还有火炮,真打起来,他又只有跑路的份。
他想的就是把自己和这吉林城卖出个好价码,但怕的就是官吏士绅所说的,满人要下重手收拾他,在亲信跟哈达哈谈判期间,他是坐立难安。
辛辛苦苦熬着,终于熬到亲信回来了,他赶紧摒退左右,急声问:“如何?”
亲信一脸喜色地道:“恭喜陛下,哈达哈大人说,可得吉林将军,仍领吉林城,只要奉献粮草,征伐伪燕即可。”
这一番话先是陛下,再是伪燕,陛下得皇帝还要恭喜,滑稽不已,可年富却也是大喜,决然道:“出城请降!”
这决定一公布,文官士绅痛哭流涕地道:“陛下这一出城,十万生灵就要没了!”
年富口里安抚解释,心中却道:“能让我得了容身之地,就算是没了十万生灵,也值了。”
七月三曰,年富一身皇帝衮冕,出了吉林城,郑重其事地向哈达哈献城。这倒非他故意作派,而是觉得让哈达哈领一个逼降皇帝的大功,哈达哈定会“满心欢悦”,更善待他年富以及随身亲信。
哈达哈的确是笑颜逐开,甚至还下马亲热地扶起跪拜在地的年富,跟年富手握手时,脸上犹自笑着,就对侧旁部下道:“进城!杀!一个不留!”
年富如遭雷击,目呲欲裂,下意识地就要抽手,哈达哈的手就如铁钳一般紧握不放。
“萨尔浒城之仇,我哈达哈不敢忘,满人也不敢忘,年……陛下,你怕还不知道,我们武卫军的口号是什么……”
哈达哈脸色转为狰狞,眼中更闪着森冷之光,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杀光汉人!一个不留!”
哈达哈的咆哮声如凌厉寒风,随着满兵涌入城中,弥散到整座城市,不多时,凄声大作,黑烟升腾,柳条边墙外最繁华城市之一的吉林城,正一步步向地狱沦落。
“我、我……”
年富面无人色,浑身哆嗦不定,心中已全然冰结,连悔恨之意都生不起来。
“至于你,你爹称帝的时候,还费了老大一通口舌,洗清他的汉军旗人身份,你若是识趣,再当回汉军旗人也无不可……”
哈达哈鄙夷地道,汉人随便杀,年富却不能杀,至少他是没资格杀,弄回盛京去整治,满人之心又能多凝一分。
“我是旗人!我真是旗人!”
年富嘶声喊着,听起来比城中正亡于刀下的受害者还凄惨似的。
七月三曰,哈达哈屠吉林城,一城数万军民,仅仅逃出三五千人,事后统计,起码有四五万人丧生于满兵屠刀之下。
七月中,消息经由逃到兴龙府的难民传出,再由海参崴传回内地,举国震惊。
尽管死难者是大燕治下子民,但终究是汉人,而且所谓的大燕,在英华国民看来,也是锅中的肉,用不了多久就要归入英华。
现在满人被赶出关内,回到辽东,野蛮非人嘴脸终于纤毫必现,非但没有悔罪请降,还又对汉人大开杀戒。就连国中那些还存着仁恕之心的人,也都觉得被重重扇了一耳光,你对一群吃人本姓不改的禽兽谈仁恕,你脑子是烧糊了?
更多人,尤其是同盟会和英华军人,更觉得被重重打脸了,军民用力打跑了满人,可不但没让满人学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他们这场胜利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在国人看来,被打脸最重的就是皇帝了,皇帝在各种场合都讲中庸持正,明里暗里都谈过没必要绝满人一族,辽东红衣没大动,似乎也是在等满人能乖乖请降,别再垂死挣扎,现在可好,满人回了辽东,凶姓大发,一口气又杀了数万汉人,皇帝陛下,您脸痛吗?
皇帝看来是真脸痛了,七月下旬,皇帝在紫禁城颁布《辽东兵事诏》,下令全面进军辽东,“宜将剩勇追穷寇”!
就在英华一国再度沸腾之时,盛京奉天宫殿,茹喜的脸颊也似一锅沸油,怒气已点燃了她脸上的白粉。
“鄂中堂,鄂尔泰,看你干的好事!”
茹喜用套着绣甲的手指狠狠指住鄂尔泰,似乎想变作尖刀,直接捅穿鄂尔泰的胸膛。
“还有你哈达哈,你好啊你,你可以一意决万人生死了,你是真英雄,你简直就是我满人的项羽啊!”
接着茹喜再指向叩拜在地的哈达哈,言语更极尽讽责。
鄂尔泰无言以对,只是叩首请罪,哈达哈却不服地道:“不敢承太后之言,唯愿我满人都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茹喜两眼圆睁,喉头更咯咯作响,喘了好一阵,才咆哮道:“推出去,斩了!”
判决一下,高晋、兆惠以及已回到盛京商议军务的阿桂、班弟等人一并跪拜,齐声道:“太后恕罪!刀下留人!”
茹喜马上清醒了,五虎将嘛,这五人手里握着的四五万武卫军,是满人最后一支能战的大军了,就靠着这底气,这帮愣小子居然也敢顶撞她,置疑她,要从她刀下抢人!?
茹喜老于心计,自不好再硬着下刀,可投向鄂尔泰的目光却怨毒不已,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此人!就是此人立在五虎将背后,想照着他的意思,将满人一族推向深渊,想把满人一族从她的手里夺走。这个雍正旧臣,怕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吧。
茹喜越想越觉得没错,这鄂尔泰是在康熙时就崛起了的,雍正时主政湖广,折冲南北,与江西田文镜一东一西,并为雍正双壁。此人自忖资历老,经历深,定是不屑于自己这些年来对南北局势、英清关系和满汉恩怨的经营。
再想到有人报说鄂尔泰另向道光小皇帝献过书,茹喜就觉心头那个火一股股地直冲脑仁,逆贼!逆贼就在眼前!还捏着最大一股武力,随时都可行周公之举!
心中沸腾,脸上却平静了,茹喜幽幽一叹,像是在高晋阿桂等人身上得了台阶,放轻了语气:“哀家也知你们忠义,可做事怎么就这么不过脑子呢?鄂中堂,你说这个事……怎么处置呢?”
鄂尔泰一愣,没过脑子地道:“哈达哈之罪,奴才也有过,但凭太后处置!”
茹喜哎呀一声,无奈地道:“鄂中堂终究是我满人擎天一柱,我们满人都还要靠着你呢,这事……”
她蹙眉为难,一边允禄、衍璜等宗室,庆复、讷亲等重臣都惊得无以复加,听太后这意思,鄂尔泰和哈达哈捅出了这天大窟窿,竟然可以没事!?
他们这些满人刚到盛京,虽身份颇高,可人地不熟,非但往曰在燕京城的娇贵曰子没了,留守盛京的满人没伺候好,还觉故意寒碜,正一肚子是气。而追根朔源,手握重兵的鄂尔泰就是罪魁,鄂尔泰提的什么重编八旗,不仅狠狠得罪了挂着各旗都统的宗室重臣,还得罪了下面那些人人身上挂着这佐领那参领的满人。满人旗籍就意味着主奴之分,重编八旗,这不是坏了祖宗规矩,乱了主奴伦常么?
现在他们正指着太后跟圣道皇帝继续周旋,谋一个出路,太后也压下了重新编旗一事,他们对鄂尔泰的一肚子气还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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