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就没认真想过单独针对茹喜的处置,大方针还是让茹喜带着满人一族滚去西伯利亚,越远越好。有自己这心理洁癖在,有这谣言在,茹喜就上了一层双保险,把自己跟满人紧紧绑在一起。

    李肆没好气地看了看范晋,心道你跟你老婆的多年恩怨纠缠,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至少你在某种程度上,比我更懂女人……萧胜再道:“茹喜怕的第二件事就是要被苛厉处置,那些鼓噪族脉至上论,鼓吹以最惨无人道的手段处置所有满人,甚至对付蒙古人的言论,怕也是茹喜散播的,为的是借我英华仁人大义之力,助她谋划得成。”

    这话将一个人名从李肆脑子里提了出来,招来近侍吩咐道:“传安国院知事陈举觐见……”

    安国院是之前与登闻院一同新设的,职责是接替禁卫署,负责对内的国家安全事务。这个部门的设立还曾引发过一场小风波,首任知事陈举为安国院办事人员“国班”所定的制服竟然是……飞鱼服,加之安国院也是干密谍侦稽之事,还直属皇帝中廷,所以大家都认为,皇帝是新立了锦衣卫。

    还好,皇帝的谕令里确认了这个部门的归属,这不是皇帝私器,经费和人事归于政事堂,经办事务两院有权过问,皇帝通过大理寺的释法之权管制和调度安国院。虽脱了皇帝走狗的姓质,但“锦衣卫”这个称号还是踏踏实实罩在了安国院身上。

    安国院和登闻院一样,衙署都在未央宫外,陈举来得很快。见了他,李肆直入主题:“朕记得,最近吵嚷着以酷烈手段处置满人的人里,就数一个姓诸葛的最活跃,此人有何来历?背后是不是另有人?”

    萧胜提醒了李肆,原本绝满人一族的极端言论其实不多,即便团结拳在北方掀起腥风血雨,国中舆论主流还是主张以法定罪,因人定罪,而不是对满人一视同仁,还要采取那种酷烈的不仁手段,甚至推行民族歧视政策,祸及蒙古和其他民族。

    但这段时间里,极端言论越来越多,越来越激进,也刺激温和派甚至过气的仁儒派都跳出来叫唤要行仁恕之道,要以德得天下。之前李肆对茹喜是没太上心,觉得她不可能还有什么牌打,现在看来,这些言论也未尝不是装忠实反的体现。

    直白说,不管是散播他与茹喜有私情密谋的谣言,还是故意推动极端言论,这都是茹喜在利用民心与他相抗,这两桩都是反用,而之前散播请降条款内容,再递交国书,宣布大清将去国请降,这又是正用。

    如果能在发表极端言论的领头羊身后找到茹喜的影子,这猜测就能成真了。

    陈举是积年老典史出身,基本功很扎实,皇帝注意到的事,他早就下过功夫了,“此人名叫诸葛际盛,早前是江南大义社的要员,复江南时倒戈,本就留下了案底。臣已作过调查,他背后倒是没有人,那些言论,也都是他学法之后的狂论,在今世法家圈子里,是人人鄙夷的角色……”

    李肆正要失望,陈举又道:“此人没有问题,但臣却查到,附骥于他的一些人,以及一些言论,背后都有一根线直通北方,臣正在细查。”

    果然,虽不中,却不远矣!

    李肆苦笑着摇头道:“女人啊女人……”

    现在该怎么办呢?

    范晋萧胜的意见很简单,直接打进盛京去,抓了茹喜,砍头了事。崩管她玩人心玩得天花乱坠,一力降十会!至于辽东大乱,再可能重演河北故事,这事索姓不管了,反正这责任也轮不到英华,轮到李肆来背。

    李肆按桌沉吟,他是有心理洁癖,但这一点被茹喜利用了,他也不得不撕下自己的内心面纱,痛倒不痛,就是估计会火辣好一阵子,可解决掉茹喜这个跟他纠缠了快三十年的弃子的快意,却足以补偿颜面损失了。

    茹喜……当朕正视你不是一只蚂蚁时,你就真是一只蚂蚁了。

    李肆面上平静,心中却在咬牙切齿。

    正要决然下令,近侍送进来一叠文书,最上面的两份颇为怪异。

    “满人事伏谏,罪民金胤禵呈。”

    “辽东定策诸论,草民艾尹真呈。”

    李肆抽了口凉气,前一份是满清旧恂亲王胤禵所写,这倒不惊奇,他经常进呈一些谏论,而后一份……胤禛?雍正!?他也终于坐不住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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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三章 已知和未知的背叛

    八月二十,避劫、灾、岁三煞,利在东方,宜动土迁移。

    盛京大政殿前,十王亭之间,乾隆时代所定的大清黄龙旗正缓缓降下,随着总管太监李莲英一声“摘帽”的呼喝,面无表情的道光小皇帝摘下佛光朝冠,同一时刻,十王亭间数百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也双手自摘红缨凉帽,露出颗颗拖着猪尾小辫的头颅。

    道光小皇帝身后的珠帘里,已换了一身明时二品夫人打扮,头戴珠翠庆云冠,身着金绣云霞翟鸟纹红袄、金绣缠枝花纹长裙的茹喜看着小皇帝的背影,心中百感。

    终于走到这一刻了,自己的一连串谋划,在今曰将告大成。圣道……李肆……你终究不能奈何于我,我一手抓着百万满人,一手抓着百万汉人,两腿还夹着你国中人心,看你要怎么把我赶到北方冰原上去!

    李肆这个名字在心中升起,一股不知是什么味道的热流也瞬间席卷全身,袭至眼眶时还带起几分酸热。

    “我这二十多年,明暗都呼应着你,就算是北方民乱和团结拳之乱,说到底,也都帮了你涤荡北方人心,让你能在废墟上重建一个合意的华夏。现在,我只想领着这帮满人,在辽东安安静静过下半辈子,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一只蚂蚁!?”

    茹喜暗自恨恨念着,这是她的心声,早前在紫禁城时,对宗亲重臣们明言要卧薪尝胆,要跟圣道比下一代,那也是她的心声,有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她想要的是哪一个,她只清楚一件事:她绝不愿被李肆漠视……殿外李莲英继续喊道:“易服!”

    哗啦啦一阵杂响,臣子们脱去大清官服,里一层竟是早穿好了的大明官服,人人再套上大明的朝冠,遮住了那猪尾辫,而大政殿前的那根旗杆上,一面火红旌旗缓缓升起,旌旗正中是金线绣成的大大“明”字。

    宗室文武在换装,红旗在上升,而道光小皇帝则被一群太监围住,忙个不停。当大明红旗升顶时,太监们退开,显露在众人眼前的永琪让众人两眼如洗,齐齐呆住。

    头戴六梁金冠,戴犀牛带,佩四色云凤绶,执象牙笏,身着狮子绣大绯袍,这是大明二品武官的朝服,虽然永琪才十岁出头,满脸稚气,可这一身打扮,比刚才的大清皇帝服饰还更威武凛然。

    “这、这是……”

    “这是大明正二品武散官朝服。”

    “前明正二品武散官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这该是龙虎将军服制。”

    永琪换装,满人宗室文武虽心绪迷乱,却都不敢开口,可十王亭长道角落里,一群儒衫文人却嗡嗡议论不止,这些人个个手中都有纸笔,胸口挂的临时宫禁牌上各有标注:《中流》、《士林》、《越秀时报》、《正统》、《江南快报》等等,竟都是来自英华的各家媒体。

    “万历年间,努尔哈赤得大明授龙虎将军位,封建州卫都督佥事,是其统合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女真之势的肇始。就是靠着大明的旗号,努尔哈赤才自辽东崛起。”

    “那把剑,怕就是当年万历皇帝赐给努尔哈赤的龙虎将军宝剑原品吧?”

    眼见满人摇身一变,成了前明遗臣,报人们也都心生恍惚之感,仿佛时光倒溯,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慈淳太后这般作为,就不怕国人回顾满人崛起故事,都主张除恶务尽么?”

    “大明早已经亡了,二十四年前,十六明王祭天,就亡得不能再亡了。眼前这般作派,不过是摆个梯子,等着咱们英华来拆。”

    “唔……大概明白了,既是这般算计,咱们报道此事,是不是助纣为虐呢?”

    这些报人常年浸银国政,置身满人变装现场,马上就搞明白了背后的玄机,接着却开始忐忑自己的立场是不是正确。

    “我们不来,不等于此事就没有了,报事归报事,评论归评论,各不相干。”

    “评论中揭露满人阴谋,不是更好?”

    “这叫什么阴谋呢?满人已摆正态度,求一条生路,咱们英华有仁人大义,就该接下这梯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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