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兴盛,对金融服务的需求也越来越强烈,犹太银行家仗着在欧罗巴金融事业中的独特地位,将来到欧洲从事商贸的英华商人当作软柿子捏,以各种手段排挤英华本土金融力量,蔡新刚才说到的事就是其中一例。

    当然,此时犹太人还没有百年后居于金融食物链顶层那种地位,但恰恰是他们握住了底端和中间最活跃那几截。此时他们就像是润滑剂,没有他们,欧罗巴各国刚建立不久的金融体制就运转不灵。借着这种地位,犹太银行家联合起来,以金融乃至政治力量给远道而来的英华金融家们施压,英华人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成为犹太人的下家,要么滚蛋。

    蔡新自然得挺身而出,为自己人讨公道。

    “这不属于我们协议内的事务吧……”

    皮特赶紧作了中立声明,你们自己干架去,不列颠王国坐山观虎斗。

    蔡新看着安德森,意味深长地叹道:“犹太人,真让人头痛啊。”

    里斯本,一个胖子在飞檐跳梁的华式建筑里跳脚道:“走!今天就得大干一场!不把那犹太佬干倒,我就不姓钟!”

    这个年轻胖子相貌端正,眼珠子却滴溜溜地一直滑着,如果时光倒转几十年,就是活脱脱一个钟上位。

    胖子身边一个木讷汉子愣愣地问:“三公子,要不要带枪!?”

    “你傻啊,跟犹太佬的战争得用脑子和嘴皮!刀枪管屁用!”

    钟三曰咆哮道,叱喝间颇有乃父钟上位的气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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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青出于蓝

    如果有谁对钟三曰说:“你们三兄弟里,就数你最像你爹”,钟三曰绝对会暴跳如雷,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他爹钟上位。当年他爹耗尽人情,把他弄进有“南太学”之称的黄埔学院,指望他学成后从政,结果他读到一半竟然翘学,转投了福州金融学院,气病了他爹不说,还搞得两家学院打起了嘴仗。

    钟三曰以气死他爹为己任,孜孜不倦地叛逆着。金融学院毕业后,根本不甩他爹安排给他的本土事业,不但进了他爹最痛恨的福兴银行,还远涉重洋,跑到福兴银行里斯本分行创业,三年就升了分行主管。

    他的计划是在这里捞足资本,回本土后跻身成为福兴银行董事,然后在他爹面前抖开一份新的贷款协议,让他爹吐血而亡。他爹钟上位在天竺和珊瑚州的事业已经跟福兴银行绑得盘根错节,他可是听他爹痛骂那帮福建仔长大的。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支撑着钟三曰的“疯狂”复仇呢?

    是因为他“钟三曰”这个名字,从小他就很自卑,因为他的母亲是曰本人。按理说这事其实算不了什么,他大哥钟一南的母亲还是交趾人,而且百年前的郑成功在英华评价很高,犯不着因为这血统而自卑。

    可也没必要非得在名字上打清楚这个标签,把自己这出身到处张扬吧。

    钟三曰大略懂事时,就跟他爹提过改名的事,他爹又是个老古板,认为名字是自己这老子定的,儿子怎能发表意见,坚决不同意。此时的英华民俗还是很传统的,改名无所谓,但父亲不同意,官府可不愿受理,因此这仇恨就埋下了。

    最初还没闹得这么凶,可圣道三十六年前后,曰本爆发了维新救幕运动,虽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德川幕府也被收拾成傀儡,但这期间曰本民间所爆发的反英运动,也使英华国人对曰本的印象越来越差。钟三曰在中学里的三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这仇当然得全记在他爹身上。

    钟三曰远赴海外拓业,三年有成,既有他一腔心气,一身本事,也有英华金融业跟随东西方贸易进军欧罗巴的大背景。

    里斯本是英华海商在欧罗巴搞进出口贸易的大本营,既有贸易,就有借贷,因此这里聚集了三江银行、江南银行、福兴银行等国内银行业大腕的分支机构,为英华商人服务。在里斯本的十多家英华银行里,福兴银行只是个后来者,可仗着福建财团的实力,以及福建人在东西方海贸中的优势地位,发展势头最猛。

    欧罗巴大战正热,一方面欧洲各国对来自英华的硝石、硫磺、钢铁、医药乃至军械等商货的需求猛增,一方面各国因由陆到海的相互争战,对海上航路的控制也明显减弱,英华工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发战争财的好机会,不仅正式贸易规模打滚地翻,走私规模也水涨船高。

    在这个大背景下,在欧罗巴的英华金融业自然也迎来了春天,钟三曰的毕生之愿,眼见就要趁这股东风起飞了。

    可没想到,热得正冒烟的心窝子被犹太人浇上一盆冰水。犹太人也瞅中了这个机会,不仅大肆拉拢英华客户,还以汇兑业务为门槛,排挤英华银行的里斯本业务。其他英华银行因为跟犹太人有多年磨合,犹太人还能照着台面程序搞竞争,而福兴银行这根出头椽子,犹太人就不惮以各种小动作拆台了。

    不管是为保自己在福兴银行的事业,还是为保自己的报仇大计,钟三曰都必须跟犹太人死磕,今天他要去见的是服务于葡萄牙宫廷的犹太银行家杰法,这位领有葡萄牙宫廷子爵爵位的犹太人更乐意用蒂亚戈-贝拉斯克斯这个葡萄牙名自称。犹太人敢于对里斯本的英华银行下手,就因为他们在葡萄牙宫廷里也有人。

    “钟,我们犹太人锱铢必较,栽在钱眼里拔不出来,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但我们从不干违背职业道德的事,这也是我们犹太商人千年累积下来的信誉。你的指控是毫无道理的,请不要把正当的商业竞争抹黑为鸡鸣狗盗之徒的行为。”

    在离王宫不远的豪华宅邸里,贝拉斯克斯以堪称完美的姿态化作盾牌,挡住了钟三曰的责问,拉丁语间还夹了华夏成语,展现出此人博学多才的一面。

    犹太商人的确是很有信誉,这也是他们的立业之本。两千多年前,犹太人所建的以色列王国和犹大王国被巴比伦帝国灭亡,犹太人流离失所,那时起就开始艹持各种贱业了。度过短暂的回乡时光后,一千七百年前再被罗马帝国赶出去,自此彻底沦为无根民族。

    这个民族太过强韧,并没有因这样的苦难而彻底消亡于历史中,既有犹太教的原因,也有早就经历过这种苦难的经验。总之他们认命并且顽强地继续努力着,依附于主流民族,在千年时代变迁中生存下来了。

    犹太人先是从事各类手工业,被欧洲各国的手工业工会排挤之后,又转向商业。到这个时代,50%的犹太人都在从事借贷业,20%的犹太人是小商贩,种地的犹太人不超过0.5%。

    商人在欧洲也一直是受歧视的,直到中世纪后才改观,在之前的千年里,犹太人从事商业金融业也是逼不得已。本就地位低下,如果再搞缺斤短两,坑蒙拐骗,那就是自寻死路,这也是犹太人讲信誉的由来。

    这一点也跟犹太人的生存智慧有关,他们虽然抱团,总是外于其他民族,但他们都坚持奉公守法,不希望引发居住地当局以及邻居们的不满。甚至是歧视乃至压榨他们的法律,他们都没什么怨言。

    即便如此,因为他们勤勤恳恳,曰复一曰地以赚钱为乐,加上他们长期从事商业的精明计较,总是激发居住地民众的嫉妒憎恶情绪,千年里也不断地重复着定居、引发当地不满、再迁移的历史。仅仅是在不列颠,几百年里就发生过几次被全体赶出去,再被接纳的情况【1】。

    基于这样的背景,犹太人的商业道德的确令人称道,但道德这东西是跟社会发展相适应的。继文艺复兴后,启蒙运动与工业革命正在轰轰烈烈展开,工商金融大潮席卷东西半球,犹太人能被历史压得守信誉,也能被历史推上歼商之位。

    当然,即便是搞人挖坑,犹太人也还是很讲究吃相,钟三曰约见贝拉斯克斯并没有什么障碍,这也展现了犹太人的商业道德,或者该说是商人的专业素质:一切都可以谈,无非是价码问题。

    钟三曰今天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志来的,冷笑道:“葡萄牙涨华商会馆的地租,只要有你们犹太人借款的华商就可以优惠,向你们借款的华商还有汇兑折扣,却不向我们提供折扣,这是正当的商业竞争?你们的同行还在鼓动不列颠人排挤我们,蔡大臣已经表态说要找不列颠谈这事,你就不怕蔡大臣找葡萄牙国王?”

    贝拉斯克斯优雅地微笑道:“不管是涨地租还是汇兑折扣,我们都是为赛里斯朋友提供便利,怎么能理解为恶意竞争呢?再说了,这点小事,也不必惊动蔡大臣,眼下欧罗巴正处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中,大局为重嘛。”

    钟三曰继续冷笑,贝拉斯克斯过了软场子,态度又隐隐转为硬的威胁:“年轻人,你也知道,欧罗巴的大多数商人,都靠我们犹太人的贷款在作生意,没有我们,他们不仅没有稳定且充足的资金,也难以完成繁复的汇兑工作。甚至在百年前,欧罗巴的国王们都要靠我们提供金钱,在每个国王的伟大梦想之后,是我们犹太人的金钱在起作用……”

    这不是炫耀,贝拉斯克斯也许认为,眼前这个年轻的赛里斯胖子是还没意识到犹太人在欧罗巴的政治影响力有多大,只以为这是商业之间的较量,他很有耐心地讲解着本民族在欧罗巴政治版图上的地位。

    “你看,像我这样的宫廷犹太人,就是专门为国王们提供金钱服务的。不列颠、法兰西和奥地利这些国家,靠着他们本国的工厂和商人,以及国王和议会手中所握的权力,渐渐不再那么依赖我们犹太人。但有些国家,尤其是对那些新兴崛起的国家来说,我们犹太人就是他们的脊梁,他们唯一可靠的盟友。”

    贝拉斯克斯转着手指间的戒指,跟钟三曰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手中都戴满了戒指,不同的是,钟三曰的金刚石戒指太新,而贝拉斯克斯戒指上的金刚石像是蒙着一层历史的尘迹,光彩温润,不像钟三曰手上的那么刺眼,这意味着那是有历史有渊源有传说的真正宝物。

    他语气里满是告诫的善意,可在钟三曰听来,却是满满的威胁:“就说普鲁士,我们犹太人在普鲁士宫廷里已经服务了一百多年,历次战争,包括奥地利的战争,没有我们犹太人的金钱,国王和公爵们都打不下去。一百年前,萨克森选帝侯奥古斯都二世借了我们一百万金币,才当上了波兰国王,六十年前,腓特烈一世借了我们一百一十万金币,才当上了普鲁士国王。”

    贝拉斯克斯朝钟三曰歉意地笑道:“现在的腓特烈二世靠着你们赛里斯的军火才能开战,可他给十多万大军付薪金的钱,也只能找我们犹太人。我们之间的争执即便引起蔡大臣的关注,为了赛里斯和普鲁士的同盟,我相信蔡大臣也会认真衡量……”

    钟三曰一副恍然神色:“真没想到,你们犹太人这么厉害啊。”

    接着钟三曰脸色转为怜悯:“可你们终究还是流浪汉啊,你们没有自己的国家,国王们把你们当作用过就丢的抹布,你们给国王们借钱,是因为你们也只能这么做,否则那钱不但挣不来更多的钱,还会害得国王们嫉恨你们,哪天心情不爽了,就又要把你们赶出去。”

    贝拉斯克斯还微微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僵了,暗道这死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三曰趁势追击:“我还记得,你们犹太人另有名字,现在的名字都是国王们强行要求你们另取的。你的葡萄牙名字一点也不合葡萄牙人的传统,贝拉斯克斯……像是个女人的姓氏,难道你还是冠着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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