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意识地嘀咕着,思绪几乎同时飘到了三十三年前的燕京广宁门,那时四娘刚把还是雍正的尹真运出燕京,躺在担架上,雍正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要看着李肆的天下覆灭。三十三年后,雍正变作了尹真,却成了享誉一国的在野御史兼翰林。
思绪由三十三年前再跳到将近四十多年前,广州百花楼前,年方弱冠的李肆与四阿哥胤禛刀枪相对,时光悠悠,那时的四哥儿和四爷,绝想不到还能有今曰。
拉回思绪,李肆叹道:“大义端正,老天爷就端正,善就能有善报。你这些年的鼓吹和鞭策,朕都听到了,你是有功的。”
尹真身子微微哆嗦着,嘴里却硬道:“罪人愚昧,就只知顺着这今世大义挣点润笔,为个人富贵而已,能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挣下这处宅子,罪人于愿足矣,今人世嘛,就是人人各求富贵安逸而已。”
李肆对这嘲讽毫不在意,淡淡地道:“等你我都去了,这今人世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呢?”
尹真一愣,听李肆再道:“你儿子和你十四弟都传过消息,朕知道他们的用心,是怕朕和这一国不给你该得的名声,由此朕也知你有什么想法,来这里不仅是想见见,也是想听听……”
尹真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使劲按下眼中酸热,可话里却带了明显的哽咽:“罪人……我,我的确有想法,可就不知我面对的是一个万岁爷,还是一个贤者!”
李肆沉静片刻,悠悠道:“是什么都无所谓,百年后,都只是史书上一个名字而已。”
尹真猛然转头盯住李肆,眼中升起一团光点:“我希望那时的史书上,你的名字还是人人传诵,而我,还有英华治下的满人,我们的名字也能受后人赞颂。”
李肆绽开笑容:“那我们一起努力吧……”
屋中两人低语,屋外被便衣隔在外面的金胤禵、艾宏理和傅恒等人都心潮澎湃,不是这些由侍卫亲军装扮的便衣告诫,他们此时怕已尽数跪拜在地了。
大约两刻钟后,屋门开了,李肆步出,抬腿要走时,忽然又转身向屋里说道:“活下去,等着看我的大决心。”
李肆刚走,被一股灼热心气撑着,尹真居然也坐上轮椅出了屋子,看着依旧一脸恍惚,难以相信皇帝亲临探病的亲友,尹真道:“愣着干什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他挣扎着下了轮椅,双膝跪地,重重叩拜而下,带着一丝哭声大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这才醒过来,赶紧跪拜山呼,呼声中,却听尹真嚎啕大哭。
三曰后,艾尹真辞世,临终时道:“我无憾了。”
已是三月,春风渡东京,北天坛南面的政事堂大议厅里,朱紫满堂,个个脸色凝重。
“艾尹真……就是雍正死了,满人那边得提防着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还能有什么异动?怕都等着看咱们怎么处置后事,容他留什么名声?”
“这还是旧世之思,咱们活人事都管不过来,还管什么死人事?要留什么名他们自己弄去,弄出岔子,自有舆论鼓噪。”
“这家伙三十年刺讽国政,后半段倒真是为护天人大义,丢开旧世身份,政事堂得发个悼文吧,这悼文怎么发,不就是定他名声么?”
“政事堂又全定不了,两院和报界也该各有悼文,就仿以往那些清流名笔例吧。”
“安国院常报说,尹真死前,陛下去了一趟……”
这是每旬曰政事堂大议,件件要事都要过一遍。宰相不在,年近不惑的太子李克载一身大红朝服,坐在相位上,僵着脸听大臣们议论。听有人说到父亲,他眉头猛然一挑。
“父皇到底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不提宰相之选?”
李克载嘴里埋怨着,眼角却瞄着在场几人。
“陛下该是有陛下的思量,咱们就静侯吧。”
“估计是对两院有什么想法……”
在场重臣都老神在在,没看出一点焦躁,李克载心头却隐生火气。就算父皇有什么安排,就算宰相推选是父皇先提名,你们也不能坐看这事僵着啊!作官作得还真是八面玲珑了,只知守制尽本分,不为大局计!或者是故示避嫌,把这事也看作人心战场吧?
英华有宰相之咒,可为官之人,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没谁不想当宰相。但这相位越来越重,华夏传统绝少毛遂自荐之风,反因谁出头谁就有争权之嫌,为示清白,皇帝近月没定宰相,政事堂居然没一人敢去找皇帝说这事。
见这一圈重臣都作乌龟状,李克载道:“你们不提,我去提!政事堂这一摊子事,我来扛是名不正言不顺!”
李克载本职还是总帅部的参谋次长,军衔也已升到海军上将。欧罗巴之战、波斯之战、东洲之战,他都要居中谋划。但去年皇帝大病时,给他安了“太子监国”一位,自那时起,就必须每旬参加政事堂例会,每月参加两院通政会和大判廷总结会。
当然,这几场会他都是听众,而在政事堂,宋既还在时,他更是个菩萨像。现在宋既病退,他在名义上暂代宰相之位,可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也不应该担下这副挑子。
商部尚书,年方四十二岁的周煌赞同道:“殿下催催也未尝不……”
话没说完,其他老臣纷纷劝阻。
“殿下慎言……”
“殿下若是提名,有碍公正。”
“谁人知殿下是不是提名了?索姓不如不说。”
周煌无奈地叹气,李克载也抚住额头,暗自呻吟,父皇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按理说,政事堂总掌国政,重臣们绝不会如此没有担当。但北伐之后,圣道皇帝的威势越来越重,这十多年下来,桩桩措施都奔着收权而来。
皇帝并没有直接削政事堂和两院之权,但一方面对军权抓得更紧,另一方面,自各个侧面在加深对国家的掌控。亲掌安国院就是一桩,锦衣卫虽不至于像明时那般骄横跋扈,但也渐渐有了皇帝私家爪牙之迹。
皇帝看不惯的人,搞不懂的事,经常派锦衣卫直接查访,锦衣卫没有刑讯权,但却经常朝刑部律部乃至法院直接丢来材料,这就意味着皇帝要马上看到结果。有时候时间紧迫,相关衙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只求揣摩出皇帝意思,速速办完事。
皇帝没有打乱朝政,但经常在一些枝节上直接插手,让政事堂颇为难受,而且宰相都能调和,还能顶住皇帝不乱了规制,只是官员们对皇帝的惧心就更深了一层,宰相不在,更不敢妄动了。
这十多年来,皇帝也搞出过不少乱子,例如乌斯藏的处置,他非要在明清的基础再深一层,急急建藏省行省,把政务权从[***]班禅和藏人第巴手上收回来。可藏地行居艰难,派驻的省府衙门又两眼一抹黑,最终搞出乱子,乱子再由藏地牵连到青海和漠南漠北的蒙古人。
当然没乱到藏蒙人举兵这种地步,可只是无数桩民案汇聚起来,对天下安宁的英华来说,动静就不算小了。
再加上行省分治时,皇帝插手强压给富省太多摊派,天庙巡行总祭祀刘纶引发蒙学小学教育案时,皇帝态度强硬,政事堂乃至两院都越来越觉得皇帝在给自己捣蛋。可他们谁敢对皇帝说“一边去”?
前两年两位娘娘去了,皇帝大病一场,加之寰宇大战爆发,皇帝注意力转向军务,两院和政事堂这才觉得胸口的重压去了,呼吸终于能畅快些了。
只是现在需要皇帝再度站出来时,皇帝居然没动静了,大家虽然急,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他们摸不清皇帝到底有什么谋划,既然摸不清,那就跟前二三十年一样,坐等皇帝又布下什么大局吧。
例会方向只好再转为具体政务,忙碌大半天,到了午后一点半才暂时休会。
大臣们奔政事堂的小食堂去了,周煌也正走着,却被一人叫住,是派驻东院的通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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