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卖的东西货轻价重,靠着父祖辈的打点,一路也跟各州县的关口有了规矩,过关银子没有大的起落。到东西转手,还能有个两三成的赚头,可这靠的是浛洸关能稳,如今……”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李肆目前的麻烦上,湖南人担心浛洸关变故,会让出货价变高,陪客的彭先仲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这你们不用担心,四哥儿可是罩得住的,我代彭家说话,给你们的价不会变!”

    商人们点头释然,李肆瞅了一眼彭先仲,面色没变,心里却说,这小子原本是个嫩娃,现在脸皮也被银子磨得出了一层厚茧。这话名义上是相信他李肆的能力,可暗地里却在施压。彭家必须走浛洸向湖南分货,搞不定浛洸,多出来的税,那就得要他李肆来担。

    银子还只是小事,原本李肆还只是个小庄主的时候,双方的合作是平等的。可后面李肆势力膨胀,将没有委员在任的浛洸也压制住,彭家渐渐居于李肆的羽翼下,由此也丧失了多项主动权,包括彭家的转售价,以及湖南那边合作伙伴的选择等等,李肆都有决定权。李肆也必须要到这些权利,不然他难以协调自己应对广州琉璃商的行动。

    彭家虽然受李肆恩惠,度过了之前的难关,彭先仲更是成了彭家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在商言商,李肆如果跨不过浛洸这道槛,他和彭家的态势就会有所改变,直白说,李肆的玻璃产业,很有可能就以此为限了。

    他不是不可以找另外的商人去攻其他市场,比如江西,可广州商人在韶州势力很盛,他就得直面广州商人的压力,广州安合堂派来商业间谍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还不定有什么招。而这样的压力,背后没有一片市场做根基,很难化解。

    往远的说,玻璃品还只是李肆的试水,这项产业在此时的满清很不敏感,皇商官商还关注不到,如果在这方面都冲不破天花板,他以资本吸聚力量的努力就再没什么希望。

    还好,李肆对此早有谋划,看着彭先仲和三位湖南商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其实都掩着一股共同的气息:贪婪。李肆心说,这贪婪原本会把你们带到不同的方向,可跟我李肆勾搭上了,踏上的可是一条不归路。

    “小彭说得没错,这事就不必提了,还是来说说马灯的事吧,你们是想只进水晶琉璃罩,然后在当地自己造吗?”

    李肆这话出口,彭先仲四人两眼顿时亮了。

    听涛楼的酒席正到酣热时,浛洸也有一场酒席刚刚开桌,李朱绶作东,带着镇标中军周宁和当地的一干豪绅,给屈尊来到英德的蒋赞洗尘,算是小地主的浛洸巡检司巡检刘兴纯也敬陪末座。

    “不是还有位李半县吗?怎么没来呢,是不是瞧不起我蒋某人?”

    蒋赞二十七八岁,眉目沉凝,就算是开玩笑,也带着三分迫人气势,和他一比,已经有了李青天美誉的李朱绶,气场就差了一线。

    此时蒋赞也知道了是李半县而非“李半仙”,浛洸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所以径直开口问了。

    “那是不成器的外侄,可上不了什么台面,就不让他来掺和了。”

    李朱绶嘴里所称的“外侄”,当然只是干的。这段曰子,他跟李肆的合作亲密无间,李肆要扩张,他不仅全力配合,还从各个层面主动帮忙。比如英德之西的牙人,还有英德段的连江船帮,那都是李朱绶出手,帮着李肆收纳下来。为的当然不是报恩,李肆越扩张,他曰子越舒服,杨春之乱丢下的麻烦事,全赖李肆伸手。比如大群的流民矿徒,没李肆收容,给他们找活计干,他可成天要面对如山的匪案。

    正是有李肆在,他这个挂着知府衔的知县,才可以悠然磨着时间,等着这一任结束,好爬上府道一级。

    蒋赞是不一般的委员,李朱绶也是不一般的知县,论品级,李朱绶还高上半级,是正五品,蒋赞还只是从五品。李朱绶这么开口,蒋赞也没有深究。

    “听说他可是英德一霸,纵容手下持强凌弱,欺行霸市,李知县,就没好好约束一下吗?”

    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角落里发出,隐隐在席间荡起低沉回音,不仅中气十足,还带着一股隐隐风雷般的震颤。

    “十六,别在李大人面前放肆!”

    蒋赞叱喝了一声,话里却并无恼意。

    “这位是……”

    李朱绶讶异。

    “蒋某内人族弟,说起来真巧,也跟李大人同姓,此番是随蒋某出外历练。十六,你在徐州还不是一霸?地方的事,不知者可不要随意置啄,还不过来向李大人赔罪?”

    蒋赞轻声训斥,随着他的招手,一个身影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顿时让在座诸人抽了口凉气。

    “身高足有六尺!铜铃大眼,满脸麻子,满屋人都吓住了。”

    刘兴纯回来跟李肆说起这人时,脸上也还荡着惊摄的余波。

    “难不成是蒋赞带来的江湖高手!?”

    李肆皱眉,这蒋赞莫非也是个黑白道都混的狠人?

    “那倒没看出来,就是雄壮,很年轻,眼神跟蒋赞很像,都是那种狠厉之人。”

    刘兴纯一边说还一边打量李肆,然后暗自摇头,两人不是一个路数。就气质而言,那人的压迫感还比李肆更盛,可李肆给人的感觉是如海一般,有时候会卷起冲天风暴,可大多数时候却是平静清澈,甚至能看到水面下的鱼群,那是一种……异样的纯粹。

    李肆并没注意刘兴纯的小小心思,对这么个小人物也没多在意,接着问到了蒋赞的态度。

    李朱绶给蒋赞洗尘,还带了李肆拜托的一项任务,就是试探蒋赞的态度。浛洸厂的事务跟李朱绶无关,可李朱绶却能从地方安靖的角度入手。

    “蒋赞很坚决,他根本不在意会有什么风波,没有一点让步的余地,李朱绶在这事上不能深入,也只得作罢。”

    刘兴纯很无奈,李肆嗯了一声,那么接下来……“该放狗了。”

    李肆抱着胳膊说。

    “李朱绶不值得担心,充其量也就是来探我口风的。”

    浛洸厂署馆里,蒋赞淡淡说着。

    “调一队韶州捕快,让我把这个李半县查清楚!那些书吏背后该就是他!”

    那个雄伟年轻人也不过二十出头,语气很有些阴森。

    “你啊……你还是多读点书吧,就算考不到秀才,也去考个武举,别成天把心思放在这些细务上。”

    蒋赞无奈地摇头:“看事不要就看着枝节。我要的是银子和私薄,交不出来,就让那些书吏赔光家产,管他们后面是谁?后面是八爷也得掏银子出来,这可是朝廷的银子!”

    他揉着额头,也有了抱怨:“不是欠着太平关监督一份人情,又想着正好能带你历练一下事务,大过年的,我才不想来跑这一趟。”

    那年轻人乖顺地哦了一声,转了话题:“那……大哥你该注意一下,不定那些家伙会施出什么下作手段。”

    蒋赞呵呵轻笑:“这不是有你吗,那个李肆就别去管了,你去查查这里的巡检,哦,还有牙人,看他们肥了多少,这半年他们可是吃足了。咱们这一趟也不能白来,够了监督要的银子,多的就是咱们自己的。”

    年轻人应了一声,嘿嘿笑着离开了。

    “可算是交代了这份差事,真是想死……”

    浛洸码头,陶富看着迎上来的人,出了一口长气。他已经在这当了两个多月牙人,负责的工作就是上传下达,将商人的情况传给李肆,再将李肆的决定传给书吏。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工作,对这个姓子率直,字也认不了几个的汉子来说,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现在李肆让他把工作交卸给其他人,他是十二万分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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