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心中咯噔一下,这老秀才,随口就揭露了真相……

    “此事哪是小子能左右的?不过是借着大势而已,倒是李大人怎么待老师您如此客气?”

    老秀才呵呵低笑,话里还带着点自嘲。

    “我么,不过是当年帮着田克五田从典筹建浈阳书院,有一些交情,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书信往来而已。偶尔为了消灾解难,把他的书信拿出来亮亮。田克五现在是正三品的光禄寺卿,虽然离馆阁还有段距离,可他的招牌,对七品知县来说还是管用的……”

    李肆明白了,这老秀才朝中有人呢。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靠了老秀才的面子,才完成最后这临门一脚,可结果终究是好的,李肆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期待起第二天的到来。

    “真要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哪。你瞧,如果我能早知道粤省人事,白蛮子正为擦自己的屁股而焦头烂额,我哪还用顾虑他?那个钟上位,我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了。没了后顾之忧,我更可以借着这股大势,把杨家那帮世胥狠狠削削!”

    县衙里,李朱绶这么对罗师爷感叹道。

    “如段老先生所说,广东政风险峻,为了东翁的前程,这事,就得做绝。”

    罗师爷也一反常态地怂恿着,可不必他再添柴,李朱绶已经是一脸狰狞。

    “那个赖一品……必须死!”

    【1:摊丁入亩并非雍正后才开始的改革,从明朝万历年间,就有零星地方在作改革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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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肉在跕板上

    “广东什么府县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朝凤田村赶去,路上李肆忍不住好奇,终于找段老秀才问了这个问题。

    段老秀才睨了一眼凑在身边的罗师爷,再看看跟在身后的两个随从,那是李朱绶的家人【1】,感觉没什么好顾忌的,闲闲开了口。

    “此事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言说,有说私人恩怨,有说触逆上意,可在老夫看来,其实不过是老话重提。”

    “黄梨州说过,历代赋税有‘积累莫返之害’,此时的广东,自前明一条鞭法之后,又在遭受此害。当年田克五能在英德免掉均平银,靠的就是前几任巡抚一力推行的摊丁入地之势,可上有道,下成蹊,不过十多年功夫,类似均平银这样的陋规,又在各县尽复。”

    “各县父母,鲜有任满三年者,大多得过且过,而像曲江新安那样的疲县【2】,父母官就不得不想方设法提补钱粮,力有不逮者,极易出事。”

    “黄梨州”这个名字,李肆不熟悉,可说到“积累莫返之害”,他就明白过来,老秀才说的是黄宗羲。后世有学者总结的“黄宗羲定律”,说的就是华夏历史上每次赋税改革,初期都会有所成效,可很快就转变为进一步加重草民负担的沉重压迫。

    说到这,段老秀才看向罗师爷,此次行动关系重大,不能用跟此事有关联的杨典史,李朱绶不得不让罗师爷亲自出马。

    “罗先生应该明白,杨冲斗和金启贞因何获罪吧?”

    这里没有当官的,罗师爷嘴巴也松了,低低叹道:“还能为何?不就是他们太老实了么。”

    老秀才点头:“没错,他们太老实了,可他们又都没有之前田克五的运气。就想着在丁银一项上能真正‘均平’,虽然本心不一定是怜恤草民,更多还是为了收起钱粮来顺畅方便,却不曾想,得罪了太多的乡绅。”

    李肆大概是明白了一些,这赋税一事,田银好说,田就摆在那,可丁银却不好打理,毕竟人是能动的。在一条鞭法之后,人身服役成了以银代役,而这负担却大大的不均了。按“田均人头”来算,富人当然低得多,负担就轻。而穷人则高得多,负担就重。光以人头数来收税,根本就不现实,也不公平,也给贪污作弊留出了太多空间。所以一条鞭法之后,不管目的只是想收到足额丁银,还是在怜恤草民,全国各地都在尝试着“丁随粮办”,也就是将丁银摊到田亩或者地银上,以至于到康熙年的人丁统计里,那一个“丁”已经不是真实的人口数量,而是纳税单位。

    只是要做到“丁随粮办”,必然会损害富人的利益,特别是地方上那些基层乡绅的利益,如果地方官要认真推动这项政策,就会触动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

    老秀才摇头轻笑:“尚藩平定之后,广东税赋之变曲折来回,每一转折,都会掀起风波。去年是今上登基五十年,今年又在筹办六十大寿,巡抚满大人要的只是全省地方安靖……”

    “如今这二位下力过深,几乎激起绅变,而小民又夹在里面,也要借机闹事,各县又在观望风色,侯着此中福祸,眼见波澜将起,满大人当然想着赶紧处置。不是杨冲斗的儿子杨津跑去叩阍,估计部议已经下来了。”

    罗师爷一个激灵,赶紧插嘴:“李大人其实本心也是怜惜这二位的,只是身不由己。段老先生也该知道,李大人收三成火耗,也不过是萧矩曹规,在此之外,可未增一项杂派。”

    听到罗师爷为自家东主维护形象,段老秀才和李肆对视一眼,都在无声低笑,李朱绶怎么会不是清官?满天下的官老爷,那都是清官!大清的官嘛……

    明白了这广东府县风波,根源不过是税赋政策上的动荡,由此上升为波及一省的政难,李肆不由慨叹,泱泱华夏,盛于农也败于农,不摆平皇粮的三千年纠葛,华夏就永无出头之曰。而真要切进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一坛酱缸,无处下手,太复杂了。

    李肆很快就将思绪从这团迷雾中挣脱出来,现在他想这些有什么用?不解决掉赖一品,他连饭都没得吃。

    曰近正午,金山渡的汛守营房远远可见,李肆呵呵笑了,就不知道那位鸟枪把总,在看到罗师爷带来的行文后,脸上的表情会是如何精彩。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另一个人也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关凤生的表情,那上面的愤懑和无奈就是他的愉悦源泉。

    “关炉头,你在等什么?你那个脑袋被砸傻了的呆子女婿?”

    赖一品带着十多号游手进了凤田村,正堵在关凤生的家门口,周围围了一圈村人,看着赖一品,都是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赖一品以全村人的生计为要挟,勒索关凤生的二女儿,村人们都知道了。虽然都不忿赖一品的作为,同时也为关凤生的牺牲而感动,可他们却没办法施以援手。不仅因为那座矿场基本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还在于他们的田地大多典卖给了赖一品身后的钟老爷,要他们交多少租子,钟老爷说了算。甚至整个里甲也都是钟老爷在把持着,要他们交多少皇粮,也是钟老爷说了算,整个凤田村的六七百号村民,根本就可以算作钟老爷的奴隶。

    眼下钟老爷身前的恶狗赖一品来勒索关凤生,村人们也只能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如果真是要砸屋拆房,不给关凤生活路,村人们说不定还会出手劝阻,可眼下只是要一个“小番婆”,大多数村人都觉得还不值得鱼死网破。

    几个在矿场上做工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忍不住要站出来说话,却都被家里的老人拉住了,此刻拦在赖一品身前的,除了关凤生,就只有铁杆兄弟田大由。

    “他爹,舍了吧,别为了二姐一个人害了全家……”

    关田氏被赖一品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游手给吓住,终于忍不住低声劝着丈夫,却被丈夫冷喝了一声:“滚进去!这里没女人插话的份!”

    关田氏咬牙,还不放弃:“四哥儿现在都还没回来,你还真信着他?”

    听到这话,田大由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妹妹劝开:“这跟四哥儿也没关系……”

    赖一品尖声笑了:“李四?你们还指望那个李四给你们带什么好消息?哈哈……他恐怕已经提着裤子逃得远远的了!”

    他此次来有一半原因也是要找李肆的麻烦,磨蹭了老半天,快过正午了,李肆还没见踪影,他已经不耐烦了。

    “把人架走!爷的午饭都快被误了!”

    命令一下,游手们涌了上来,就要将关凤生和田大由拉开,周围的村人开始躁动起来,喊停的,骂人的,什么都有。

    “干什么!?想干什么!?造反么!?”

    赖一品高声喝着,村人们顿时静了下来。

    “来啊,冲上来啊!爷就站在这,等着你们动手!就怕你们这会痛快了,整个村子都要完蛋!萧把总就在金山渡,爷掉了一根汗毛,今天你们就能等到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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