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李肆本也没对北面那帮官商有什么想法,只要他这边的十多万石米能到得及时,正被米价搞得焦头烂额的督抚二人也不会容当地米商吃进去继续闹腾,广州城的米价该能被按住,这就像股票一样,有了这一波走势,当地米商和囤米大户们也该会纷纷跟进,到那时候,他自能昂首踏进广州城那块神仙地,而北面那些家伙就要吃大苦头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那帮人的凶残,居然直接拦江禁米……不多时,就见到了两艘驻泊在江边的大沙船,这是李肆之前遣去广州先探米市反应的船,船上载有六千石稻米,押船人是于汉翼。
“你说是韶州镇标的兵船?”
于汉翼上了哨船,李肆劈头就问。
“船是韶州镇标的,可人却该不是,艹着一口湖南腔!”
于汉翼脸色铁青,想是被对方为难了一番。
“湖南……”【1】
哨船继续前行,进到了连江口,转朝南行,李肆看向远处,江口南面有一处大沙洲,汉时赵佗还曾在此筑城抵挡汉军。此时也有渔夫船夫以沙洲为家,聚起一座小村。但李肆这一眼却没看尽沙洲,两串快哨赶缯船拉出两条线,把江面严严挡住,只留出中间一段水道。
李肆问:“他们也没拿出什么封江文书?”
于汉翼摇头:“没有,那些人就只喊着奉令封江,凡是载米的船都不准过,再不说其他话。谁要靠近,船上的人都还拉弓举枪的,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语气愤懑,这两艘船上也有护卫,如果不是官兵而是水盗,早就闷头一排枪过去了。
李肆暗骂白道隆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这种事也敢明目张胆地干?就不怕赵弘灿把他整死?
“我去看看。”
他越想越奇怪,湖南……莫非是那个春晖堂在搞鬼?之前春晖堂就曾在浛洸劝诱其他商人把米转到遇仙桥,没什么效果后就开始对李庄动手脚,想探听他这个李半县的虚实,难道他们东家背后的那个李煦,对他李肆这个小人物起了疑心?
看看背后高高挂起的“英德练勇江巡”旗号,李肆心想,若这旗号都不顶用,那可就怪不得他下狠手了。
“英德练勇协总李肆问话,有带头的应一声!”
哨船沿着江边朝那道封锁线靠去,李肆高声问着。
快哨船在绿营里用得比赶缯船还要多,大一些的能载二三十人,有一根桅杆一张帆两支大橹,船后段还有护板和小炮位,一般都用来缉匪传讯。不仅李肆带的三艘船是快哨,对方用来封江的也是一溜儿哨船,除了左右两端那两艘大了一号的赶缯船。
“李肆!?”
听到这声招呼,这边赶缯船上的十来个兵丁探头探脑看着,有人还这么叫了出声,腔调颇为怪异,很有点……搂草打到了兔子的兴奋感。
不太妙……李肆正在琢磨,却见对面那二三十步外的船上,一下又涌出来十多兵丁,全都持枪拉弓,原本船头的人也动作起来。
“就是他!动手!”
像是头目的军官从船舱里急步奔出,朝着李肆这边一指头戳来,而船头船尾的小炮也朝这边转了过来。
“趴下!”
李肆心底透凉,飞身扑下。
嗖嗖……蓬蓬……箭矢跟枪弹兜头泼来,在李肆这艘快哨船上溅起团团木屑和细尘。
轰轰……接着是两声巨响,像是夹着冰渣的凛冽风暴刮过,船舱、船板,连带桅杆都哗啦啦抖动起来,带得整个船身都是一偏,木屑杂物混着烟尘顿时模糊了李肆的视线,呼呼的铅子破空声掠过头顶,激得他太阳穴都猛然一凉。正压在他身上的盘石玉身子抖了一下,闷哼声像是个线头,将远近好几声惨呼也牵了出来,还有清晰的人体落水声响起。
好……好……李肆的肺都差点炸了,好胆!这一年多来,从来都是他抢在上风整治人,何曾像今天这样,成了别人偷袭的目标!?看来就算是再狠的人,遇上疯狗也要遭殃。
“弓手别停!炮手枪手装弹!一定要把那小子碾成肉渣!敢对咱们长沙兵动手,这就是下场!”
赶缯船上,那头目扯着大嗓门快意地呼号着。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李肆总算知道这帮家伙的来历了,看来白道隆也算狡猾,只出船不出人。这些人正是年前在浛洸关开枪冲关的湖南抚标营兵,当时被他带着司卫用枪炮震住了。现在他们还是在给春晖堂办事,见着自己这对头送上了门,拿着鸡毛当令箭,想直接下黑手解决掉自己。
“老子憋了一年多,满脑子想的就是杀清兵,你们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李肆推开盘石玉,入手却是一片湿热,这瑶家少年受了伤,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喃喃问着:“总司……没事吧?”
嘱咐他别乱动,转头看去,船上似乎都没了声息,李肆心口燥热上涌,抡圆嗓子喊了起来:“杀——!”
不等他出口,后面两艘哨船已经有了行动。
中间一艘是贾昊带队,听到枪炮声就让船工转舵拐了出来,江面另一端也已经有人叫闹不停,更有几艘哨船开始摇橹,朝着这边靠近。
最后一艘是吴崖,他让船工直愣愣加速插进李肆和贾昊两艘船之间,即便李肆这艘船打起了转,船尾巴眼见就要擦上他的船头,他也一点不顾。
轰……贾吴两船上同时升起一团白烟,两门神臂炮发话了,那艘赶缯船顿时被霰弹覆盖,像是被马蜂群喷过一般,尘烟、木屑带着团团血花溅飞,至少四五个正装弹拉弓的兵丁摔进江里。
这些长沙兵还没来得及惊呼,两艘哨船上又站起二十来个套着勇字号衣的兵丁,“鸟枪”平端,随着一声号令,砰砰爆响短促而密集,枪口喷出的白烟也在船边连成了整齐的两条线。
又有好几个兵丁身上炸起血花,倒的倒地,落的落水,到这时候,赶缯船上的长沙兵才终于将呼喊挤出了嗓子,一个个都趴在了船板上,罩住李肆那艘船的箭矢骤然停顿。
一阵喀喇喇刺响,李肆这船冲滩搁浅,堪堪停稳,李肆喊了出声:“于汉翼!活着么!?”
于汉翼的声音响起:“怎么也不能死在这帮王八羔子手下!”
听起来有点虚弱,但还没什么大碍,李肆微微松了口气,招呼起来:“没事的掩护吴崖!瞧那小子是要冲船,别让那船的炮再响!伤了的赶紧下船自救!”
他这命令一下,好几个人都叫喊着自己没伤到要害,还可以开枪。
这时候李肆也没办法继续当保姆了,只能由得他们,勉力压住内心的焦躁,观望起前方的战况。
正如他所料,借着一炮加一阵排枪压制了对方,吴崖的船直愣愣冲了上去,咚的一声撞在那赶缯船的船身正中,没等两船从震荡中恢复过来,几个身影就一跃而上。
“该死!”
李肆一巴掌拍在被轰得斑驳破碎的船舷上,其中一个身影扑在半空的时候,就被一枝梭标给戳下了水,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是生是死,李肆只觉这一梭标似乎也戳在了自己身上。
“喝啊!”
跃过去的一人端枪沉喝,李肆听出了是方堂恒,就见他手中上了刺刀的火枪转动起来,抽、砸、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三个兵丁一个接一个倒摔出去,砸得船板咣当作响,真不愧是严三娘瞧中的得意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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