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个老者卧在暖炕上,指着那已经模糊一片的窗户说着。

    “皇上自是倚重李相的,今曰我来,也是皇上说了,这天气太寒,江南新进的羽绒袄轻便保暖,可得给李相备两件。”

    另一个人恭敬地拱手说道,炕上人正是李光地,听到这话,挣扎着就要下炕,却被这人拦住。

    “皇上也说了,知李相身子不好,就不必见礼谢恩了,这不连热河巡狩都没让着随驾吗?”

    李光地并不理会,下了炕,恭恭敬敬朝那包衣物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才颤悠悠地由这中年人扶着回了炕。

    “灵皋啊,君恩深重,臣子更不能挟恩忘本。”

    方灵皋,也就是方苞,去年由李光地保举出了刑部大牢,配在汉军旗下,以白衣之身入值南书房,充当康熙的“词臣”。可南书房是康熙随身问政之地,方苞原本沉冷的眉宇,此刻罩着一层忧色,显然是被康熙偶尔提及的政治题目给难住了。

    “所以,你今次来,是想知道皇上对这储位到底有何思量?”

    李光地是方苞的救命之人,和他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径直这么问道。

    “皇上倒是没有开口,只是这朝堂……现在都在风传我是皇上取来专门谋划这事的,若是心里没个底,应对之间出了纰漏,自家声名还是小事,就怕累及李相。”

    方苞这话说得小意,李光地却是听得明白,呵呵轻笑出声。

    “什么布衣帝师,我都是知道的。”

    听到这调侃,方苞也是脸上憋得通红,这称呼就在朝堂之下传着,要上了台面,可是要害了他的小命。

    “天子之事,就算一根毫发,也会被千百倍放大,就像是……广州最近冒起的识微学一般,原本片尘不染的净地,在那识微镜下居然也是沟壑蜿蜒。”

    李光地像是深有感触。

    “储位之事,在皇上心里,就两个字……”

    李光地压低了声音,轻轻摇着手。

    “不急。”

    方苞眼瞳微微紧缩,只两个字,却盖过了朝堂喧嚣,众多扬尘之事都豁然开朗,只是……到底是不急下定论,还是不急对外明示?

    “皇上也是人,终究有难以立时决断之事。”

    李光地似乎还在说着温吞话。

    “那么……八阿哥……”

    方苞问得更直接了,这是备着皇上亲自询问时表明态度。八阿哥在皇上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戏?有太子二度废立的前例,朝堂也都不认为八阿哥真的就出了局。

    “八阿哥……前有凌普案,后有张明德案,灵皋啊,你果真认为八阿哥有望?”

    李光地的回答,让方苞怔住,这话可不像是这个理学名臣的风格。

    方苞说得对,他是李光地冒了很大风险拉出来的人,还送到了康熙身边,如果不把储位这事交个底,方苞说错了什么话,他李光地也要受牵连,所以谈到这事,李光地也转了他那浑圆姓子,直言不讳。

    “我朝让皇子历政,利弊兼有。应到储位之事上,那就是个难解的结。太子陷身群狼,不笼络争权就不足以自保,可一动手又碍了皇上的权柄。太子被废了,再跳出来个八阿哥,真要定他为储君,三五年不到,皇上就得下狠手。这就像是秋千,摁住了一头,另一头又翘了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莫非要逼得皇上跟所有儿子情义两绝?”

    李光地一番交心的话,让方苞后背渗起一层冷汗。

    “灵皋啊,这不单单是谁的问题,还有时候合不合适的问题。”

    绕了一个大圈子,方苞才算明白,为何李光地会说“不急”。

    “那么我是……在这时机上作文章?”

    方苞还尽职地想着,在皇帝垂询时,能给一个有价值的答案。

    “灵皋,你不适合当官。”

    李光地忽然转开了话题。

    “二十八年,嗯,己巳年,我扈从皇上南巡,在南京观星台陪皇上观星。皇上问我一星为何,我答曰参星,皇上说那是老人星。还说燕京不见此老人星,只南京以南能见,还说到了闽广,南极星也能见。我唯唯诺诺,自惭学识不足……”

    方苞欲言又止,李光地虽名胜理学,可历算也是天下有名的,怎会出这纰漏?

    “我早知皇上此前跟着西洋人学天文观星之法,又怎敢自居学识强过皇上?至于皇上所谓闽广能见南极星,我久居南方,这事……皇上还是说差了,呵呵。”

    李光地捻着胡子,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似乎又在眼前翻腾。【1】

    沉默了好一阵,李光地忽然轻声道:“君为天子,虽说枝节有差,可今上始终牢记一条,君不可为臣嬉,时时要居君之本位。而臣不可逾矩,那白衣帝师一称,你扪心自问,就真没想过让其成真?”

    他加重了语气,话语像是锤子,一下下砸在方苞的心口上,“今上的逆鳞,就在这上面!”

    到得此刻,方苞一身是前后都汗得通透,想来想去,他也不得不下了决心,若是皇帝问到,就以“八阿哥最贤”回个糊涂话。

    最“贤”的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这会正乘车由北回京城。原本老是一脸爽朗笑意,却像是被车外的寒意凝住了,眉目深锁,还不时在微微摇头。

    胤禩是在忧虑,自张明德案之后,他皇阿玛和自己的关系起起伏伏,但终究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回复,这两年也没什么大闹腾地就过来了。此次随皇阿玛去热河巡狩,他是五个随行的皇子之一,也显露出皇阿玛对他还有期许。

    可恼火的是,他母亲良妃的忌曰正在这段时间,两年前的戏份做得太足,他必须补上首尾,不得不向皇阿玛告罪,回来祭拜母亲。

    这是紧要的关头,容不得一丝马虎,和他随行的兄弟们,见他离去时,那几乎难以抑制的欣喜,让他越想越心寒。特别是那个老四,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他可绝忘不了。

    “得挑点别样的东西送给皇阿玛告罪……”

    他这么想着,敲了敲车厢前的玻璃挡板。

    “家里不是养着一对海东青吗?嗯,就是十四的人从关外带回来的,去收拾一下……”

    想到正是巡狩,送鹰儿应景,见着顾盼生姿的雄鹰,皇阿玛的雄心也会高燃,胤禩正要下决定,另一件东西又记了起来。那是广州知府李朱绶送来的,一具鎏金甲胄。据说是洋人巧匠献上的,叫什么哥特式全身钢甲,从头至脚都罩住了,轻盈异常,却坚固无比,号称连鸟枪都打不透。

    当时他一见这甲胄就喜欢上了,那隐隐像是龙首的头盔更让他眼热,李朱绶在进献的书信里像是不着意地提到,这似乎非人臣所能用的,胤禩还不怎么在意。现在不能摆出来,以后总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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