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只想着笼络人,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下了蛊,真是出乎意料的收获,李肆出了署房,正想哼哼小曲,一高一矮两个汛兵就迎了上来。
“四哥儿,怎的一个人出来了?”
李肆能跟萧胜平辈相交,他们这些“小弟”,自然对李肆客气起来,称呼都换了。这矮子叫张应,高个叫梁得广,都是二十出头,说话的就是矮子张应。之前李肆夺枪神射,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老大不会是吃撑了吧……”
高个梁得广随口开着玩笑。
李肆呵呵笑道:“你们老大喝醉了,等会过去,听到了什么,可别记在心上,那都是酒话。”
张应一脸的不信:“老大能被你灌醉?开什么玩笑呢?别说这黄酒,就算是北方的烧刀子,他都有两三斤的量!”
梁得广也是切了一声:“老大真醉得趴在桌子上,四哥儿你可就得躺到地下去了。”
李肆耸肩:“信不信由你们……”
看着李肆飘飘而去的背影,两人对视一眼,几步就进了署房,就看到萧胜呆呆坐在桌子边,盯着空荡荡的碟盘,两眼发直,嘴里正嘀咕着什么。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肯定!”
“如果没开玩笑呢?不不,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对,这小子可是一直在牵着我鼻子走呢!这话可绝对不是随便说的。”
“真的没剃?怎么可能!皇上自己是满人,怎么还不剃,却让汉人……不是说满汉一家吗?”
张应和梁得广惊得脚下一停,再次对视,呼吸似乎都停了。
“老大真喝醉了……”
张应低声说,梁得广一个劲地点头。
英德县城,县衙南面,挨着城墙边立着另一座衙门。和县衙的光鲜比起来,这座衙门就破落多了,大门看似洁净,却能见到仓促抹擦的痕迹。
广东右翼镇总兵是经制名称,一般场合都叫韶州总兵,这座破败衙门就是韶州总兵衙门,平常没几个人,这会却是无数兵丁将弁穿梭来往,忙络不已。
衙门后堂,一个身材略微发福,慈眉善目,像是个商人的中年人,正眯眼看着手里的玻璃高脚杯,杯子里的暗红酒液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也像是喝醉了一般。
“葡萄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在台湾的时候,我收到的这弗朗机葡萄酒,就因为没合适的杯子,一直藏着。今天钟上位送来弗朗机玻璃杯,正合适。”
仰首举杯,一口饮尽,他闭着眼睛,腻意地品起味道来。
“大人这套水晶玻璃杯形制秀雅,晶莹剔透,杯座还有洋纹铭饰,在广州府出手也能值个二三百两银子,到了京城,怕不有千两之值?”
一个三十岁出头,穿着官服的人伺立在旁,笑脸谄眉地说着,官服的补子上绣着豹子,是个三品武官。
“去京里面圣那次,我见过养心殿的杯子,比这差得太多。这洋人的东西,还真是巧夺天工,真不知道是怎么造出来的。”
这位“大人”正是韶州总兵白道隆,平素都泡在繁华得多的韶州城里,不在英德县城这破烂总兵衙门呆着,由中营游击周宁,也就是身边这个家伙处理常务。眼下正是他的多事之秋,不得不回到英德,住进了这座让他浑身发痒的小衙门。
条件差,环境不好都是其次,知县李朱绶的衙门就在他的北面,从风水上说,正压着他这衙门的脉气,从事务上说,他这衙门还算是寄人篱下。即便贵为总兵,却没办法在李朱绶这么个七品知县面前摆威风,也难怪他不想呆在这,如果不是镇标在城南的兵营太过简陋,两个营署房也都租了出去,他还真想搬到城外去。
“钟上位此番心意可不浅,本该是想着为他妻弟申张,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旁事,现在才是真正的祸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坏了大人的大事。”
周宁恭谨地说着。
“钟上位给你了什么?”
白道隆丢开心中那片阴霾,问着自己的下属。
“一套景德镇和华堂的五彩盘,大概能值个七八十两吧。”
周宁很坦诚,平素都是由他跟钟上位联系,现在拐着弯地为钟上位说话,也不只为那套盘子,他受钟上位的好处可不少。只是这好处的根源,还在白道隆把差事派给了他,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满脑子就知道银子,眼前这难事,有银子也难解决!如果这杯子拿出去能马上换到劈山炮来,我可是真心舍得!”
酒杯空了,白道隆的心情也消沉下来。
“钟上位这个人,好就好在有自知之明,够乖巧。只要他尽心解决了这事,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帮手。”
白道隆咬牙,和善面目满是无奈和愤懑。
“这事要能对付过去,我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到时候就看李朱绶的好戏!赵弘灿成天骂我鲁钝懈怠,动不动就拿参革来恫吓我,他是总督,惹不起他!可李朱绶……一个小小知县,人前对着我颐指气扬,人后满嘴白蛮子,这次借着我手忙脚乱,还把我当他的衙班使唤,真是可恨!不是我在这的生意还得靠他支应,早就给他县衙的大门泼上了一盆狗血!”
周宁像是身上钻了蚂蚁,很不自在地扭着。总兵骂总督,他可不敢搭话,而知县李朱绶是举人出身,虽然比不得进士官尊贵,身份却也足够在他们这些武人面前拿捏作态,白道隆的抱怨,就跟他嘴里那狗血一样,也只能留在嘴里。
他赶紧转开了话题:“施军门刻意多留了一个月,换到五月初简阅韶州,可即便如此,两个月的时间,钟上位在矿场的铁匠铺也赶不出这么多炮来,大人还得另想办法。”
“我瞧那钟上位的神情,似乎还有余力,应该是有什么办法,既然要当狗,就该知道拼命。只要他回给我准信,银子,物料,我都可以补给他!”
白道隆小心地将高脚杯放回红绸铺裹的锦绣木盒里,然后捏起了拳头,砸在桌子上。
“就这两个月,他必须给我弄出十二位炮来!”
【1:满清“剃发令”要求,不仅要剃,而且“不合式”也一样要重责,这不是说说的。剃头匠也就是在清朝成为一门手艺,因为不经常剃,头发长起来,那可是能掉脑袋的。而所谓的“式”,也就是金钱鼠尾,别说鬓角,辫子下的头发面积多过一个铜钱,那就是“不合式”。现在满天飞的鞑子戏里,那些油光水滑大辫子,基本都是二十世纪的事了。】
【2:在《康熙耕织图》、《康熙万寿图》、《乾隆南巡图》以及《姑苏繁华图》等图里,草民都穿着晚明服饰,脑袋上是奇奇怪怪的发式,推了一半头,有鬓角,却没结发辫,不为记述所佐证。这些图都是鞑子朝廷宣扬仁政和盛世的图,笔者个人推测,多半是象征主义派“献礼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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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芳草萋萋,待君掬兮
“四哥哥,我们脚下这个地……球,真是圆的?还在转圈?”
曰头初生,村外的山坡上,草叶还挂着露水。小姑娘关二姐和李肆两人各背着一个背篓,提着一把镰刀,都在割草。
原本是关二姐要帮着村里的王寡妇割猪草,李肆正在盘算该恢复晨练了,干脆就跟着她一起忙乎。他是笨手笨脚不得力,小姑娘却像是在草尖上飘飞的蝴蝶一般,镰刀就是她的羽翼,轻盈地在草丛中挥舞不定。一边忙着,小姑娘一边还有余裕想着李肆昨晚上教的功课。
昨晚李肆讲的是地理,让贾狗子吴石头等九个矿场上的孤儿连带关二姐先“睁眼看世界”,讲到了地球和太阳,地球的自转和公转,还有诸大陆大洋,以及众多国家。关于大地是圆的,还在转着,这是学生们最大的疑惑,李肆却不准学生现场发问,而是回去自己想出答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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