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青浦,范晋无奈地摇头,身前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瞪眼,脸上的震撼怎么也掩不住。

    “早跟你说了,咱们打仗,那就是当面决出胜负的事。不是韶州那地方摆不开,我想李天王……总司,解决那几万清兵,也就是一天的事。”

    范晋身边的郑永对那黝黑汉子淡淡说着,现在是南营副指挥,带着九龙翼和大鹏翼守青浦。而黝黑汉子正是南海大盗白燕子,和他化干戈为玉帛,还邀他携手干大事。原本白燕子不服李肆这么个小年轻,只想先来青浦瞧瞧李肆的局面,却不料刚来就收到李肆在韶州和英德大破清兵的战报。

    总数四万的清兵,就这么烟消云散,头一批俘虏都已经随船到了青浦,白燕子自然被震住了,他是以比势力大小的心态,要来跟李肆结盟的,现在看来,李肆虽然海上力量还没显出来,却能正面啃下清廷大军,不管是心气还是力量,自己都没得比。

    “莫非自己真有回到故里,驰骋疆场的可能?”

    白燕子的心火烧得呼呼作响,他家祖辈也是前明水师出身,甚至还跟郑家有一番恩怨,虽然流离南洋,却总怀着一颗回归故里的心思。

    “看来得好好衡量下李肆的力量,若是真有这般力量,即便跟这郑永一样,居于他屋檐之下,也未尝不是一条正路。”

    白燕子这么想着。

    “赢了!”

    广州西关外,新修起来的天圣殿外,正侯着礼拜的人群再没了往曰那肃穆凝重的气氛,一个个眉开眼笑,低低议论不定。

    穿着一身素青长袍的徐灵胎站在殿门,不以为然地看着人群的微微搔动,心中暗道,这有何喜?握天道雷霆,有何妖孽涤荡不得?

    “我看这李天王,就是降妖除魔的托塔天王李靖转世!”

    一个老头颤巍巍地说着,眼中还隐隐有泪光闪亮,徐灵胎认得这个老头,是六十多年前广州屠城的幸存者,那时候他估计还是襁褓幼儿,一家族人尽死,就他被和尚救下。

    “什么托塔天王,依着咱们一路排下来的圣人看,我看他就是卫道的今世圣人!”

    另一个中年人摇头,为这老头满口的和尚气不满,这是个读书人,老童生,科举不得,转作医生,后来进了英慈院进修。现在不仅是个外科大夫,还跟翼鸣老道和徐灵胎混在一起,鼓捣着天主教的东西。

    “当世无圣,李天王怕是不愿被人这么看……”

    一个年纪更小的读书人嘀咕着,这是个商人子弟,也是科举不得,去英德商学进修过,靠着英慈院外买下店面,作起了医药器具生意。

    “谁管那些圣不圣的,咱们就知道,李天王赢了,这广东的天又高了一层!”

    像是挑夫模样的汉子看不惯这两读书人犯酸,径直插了一嘴,众人都低笑点头。

    “再高……这天还是青天……”

    还有人低低叹了一句,这个“青”字在众人耳里有了另一番解读,原本快意的面容,都转作各异神色。

    徐灵胎也觉心中微微荡了一下,既是遗憾,又是振作。自小他心中就存着一分汉人的气骨,虽然中了秀才,却没想过去走那官宦之路。少时读书,每每读到前明桩桩事迹,也都只是心怀感慨,叹天命轮转,造化莫测。

    他是个天才,摸到天道边缘,挣开了往曰束缚心眼的枷锁后,他就不住往深处想,越想越觉这满清实乃逆天道而行之朝。

    他要跟着翼鸣老道研究天主教,要的就是令天下人尽开眼。医生只能治病,书生求的是做官,军人杀敌,更非他所长。而这天主教,是面向普罗大众的教化,他要做就得做这桩大事业!

    现在李肆败了清廷大军,正如那人所说,广东的天又高了一层,但终究还是“清”天,李肆在用血火一步步破天,他也要帮着李肆,以这天主教拉下天道,系留人心,让朗朗乾坤再现人间。

    “清”天虽在,若到破时,还有自己的一分功劳,他徐灵胎这天生才智,才真正算对得起上天,对得起列祖列宗。

    “管这天还是什么颜色!天高任鸟飞,这广东,就是咱们商人的乐园了!”

    青浦货站码头处,茶楼酒楼里聚满了人,不仅客人笑语欢声,老板和小二都是乐个不停。不少茶楼酒楼还推出了特惠招待,就为刚刚收到的大好消息畅怀。甚至还有酒楼挂起了今曰免单的牌子,当然没忘了标注一行小字:“仅限百位”。

    安金枝带着一帮亲密商友也混到了这本非他如今身份该来的地方,想的就是跟着大家一起乐呵,听到这话,正色摇头。

    “别忘了于颂!那家伙可把咱们粤商总会害苦了!我那女婿一怒之下,把佛山东莞的作坊主们招呼进了商会,咱们这些行商说话的份量可就少了许多!”

    安金枝这话说得众人也是叹气,就没一个人指出来,安金枝自己也是个大作坊主。

    “广东这局势变了,我女婿说,不仅粤商总会的会费要调整,连带地方县府的工商税,都要一并收到粤商总会来分摊,有那些作坊主在,我也不好偏袒大家太多。”

    安金枝这是在提前吹风,商人们脸上喜色未改。

    “收得好!再不跟朝廷打交道,咱们自家商量着办!李肆……就像是帮咱们护街的大哥,之前守青浦是一桩,现在跟朝廷恶战韶州又是一桩,该出的银子,咱们一点也不含糊!”

    不少商人都拍着桌子,很是痛快,粤商总会成立来,李肆的势力越大,他们做生意越舒坦。那点会费,跟之前孝敬官府的银子比起来不算什么。就算再负担多点,李肆和官府不一样,收了钱是要做实在事的,甚至能为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于颂那种人,还有那帮江西商人,大家都深恶痛绝,安会首你放心,跟你女婿说声,咱们商人自己也在互通声气,谁再有什么动静,自会跟禁卫署的人通气。”

    这是不少商人自主议定的事,李肆没压着他们,他们自己就按地域相互结保了,粤商总会来去自由,不愿做生意就走,要留在这里动异心,就是坏大家的事业,相关人都有义务告发这种人。

    “李天王手可真是黑,这一战听说灭了湖广江西广西四省四五万兵!可朝廷不止这些兵吧,闽浙就有十万兵呢。”

    还有商人在忧心,这话却招来众人的嘲笑,还打?等朝廷调来这十万兵,李肆恐怕就能有两万兵了,十对一都打不过,五对一还能打过?

    “除了会费,咱们再给李天王捐银子!他手下只有一万兵,就能在广东打开一片天地,帮他练出十万兵,你说他会不会拿了整个天下!”

    另一个热血商人喝得有点多,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这个提议让商人们心中骤然升起一团烈火。

    “这个……天下这事,不好说,可咱们的银子,终究是有用的。”

    安金枝赶紧将话题引到实务层面,众人都纷纷点头。

    “能把天的颜色换换就好了……”

    有人还有些心结,仰头看天,低低叹道。

    “这老天还叫大清!你们是要造反么!?”

    广州北面,花县的一处村子,钱粮师爷正带着差役胥吏跟一群农夫对峙。听到那帮农夫提到什么李肆,什么报应,钱粮师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帮泥腿子在年初就拒缴钱粮,周边的乡绅心思全在广州的生意上,也跟泥腿子掰开了田地关系,不再替他们逼缴。花县知县就让他亲自带人来追缴,还说要拿一些最顽固的泥腿子开刀。

    这个村子居然敢挥着钉耙锄头抗拒官差,真好当作杀给猴子看的鸡。

    “李肆什么时候要替你们这些泥腿子说话了?别一厢情愿了,他是个商人,他是个官老爷!你们难道不知道,他其实是南海县的知县!?韶州打仗!?关你们屁事!谁赢谁输,你们该缴的钱粮,一分也不能少!”

    钱粮师爷叉腰咆哮,他其实心里也没底。李肆在韶州和英德打败了两路朝廷大军,听说官兵的尸首塞得北江都堵了,其他地方不清楚,广东这地方,真要变天,应该就是李肆一句话的事。自古以来就有句俗话,变天算账,这帮泥腿子敢对抗官府,自然有所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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