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们的理解很肤浅,江得道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想着什么脸面,我看啊,杀鞑子才是天道!你看这圣武传里,匈奴、辽人、金人和蒙古人,全都是杀鞑子的大英雄!”
另一个像是郑家人的司卫挠着光头说道。
“不对啊,刚才目长说过,要人人都自利而不害人,这里面没分什么鞑子吧……”
“所以我就说,圣武传的天道,就是精忠报国!天人之伦,是按国来分的,不在国里的,就是鞑子!读书人不是说什么……入华夏者华夏,入夷狄者夷狄吗?”
“现在的国是华夏吗?看你还拖着那根猪尾巴,六十年前可没这东西,你对得起你祖宗么?”
“是啊,你要报哪个国?大清?”
部下们纷纷扬扬地吵嚷着,范晋听得也皱起了眉头,圣武会和天刑社,一个在地,一个在天,还真是没能接起来。
“少了点什么呢?”
范晋隐隐把握住什么东西,韶州大胜,司卫们的军心全都拔高了一大截,但却少了东西将这军心立住,所以显得很是散乱。
明白为谁而战的,见不到自己血到底洒在什么地方,还不明白的,为战友和自己的墓碑无字而消沉,即便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埋头赚卖命钱的人,也想让自己的命卖得更值价,不是为银子,而是为名声。
司卫们的那声反问,离答案只有一门之隔,范晋正要推门而入,拿到答案,里面司卫的争论将他的思索击碎。
“那些旗人,也是鞑子吧,总司就没说过要怎么处置他们?”
“杀!全杀了!一个不留!当年他们可杀得广东血流成河!”
“那也是好几万人啊,大多都不是兵。”
“旗人都该杀!管他是不是兵!”
正吵得热闹,江得道低喝出声。
“杀不杀,都得出于公义,不是你们的私愤,代天裁决的是总司,不是你们!”
这个训诫一直贯彻在天刑社的精神里,江得道说得凛然,弟弟江求道和部下都再没声息。
可一连串的“杀”字,听得门外的范晋心中更是迷乱,再顾不得细想刚才的问题,真到了那个时候,管小玉的命运会怎样?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营房里,江求道嘀咕了一句:“哥你说得对,咱们不是只会喊替天行道的贼匪,但是现在怎么看……”
后面的话声音小得跟蚊蝇一般:“咱们怎么都是贼匪。”
广州城,巡抚衙门,佟法海史贻直正言语如刀,讨伐着广州知府马尔泰。
“咱们内里定有人通贼!你女儿到底有多大关联?”
“你的女儿,真不是受了李肆的蛊惑,为李肆假传消息?”
“下官在家抽了小女一顿鞭子,瞧情形,她怎么也不该有这心思。”
“不该有?当初她一个弱女子,为何能那般热心,径直入李肆的巢穴?那心思从何而来?”
“下官已经将她拘管在家,再不让她有什么异动。”
马尔泰竭力辩解着,却不敢直面问题,他也看不透自己那女儿的心思,这疑问也在他心中翻腾着,为何茹喜之前那般热心,为何就那么顺利地搞到消息?
“罢了,此事不必细究,要追下去,那位内线怕也是靠不住的。”
汤右曾长叹,事败之后,管源忠要去嫁女儿,自己这帮人又把气撒在马尔泰的女儿身上,这朝廷大事,怎么都压在了小女子身上?
“皇上密谕……”
汤右曾举起一封文书,众人顿时拂落马蹄袖跪在了地上,迎候这文书上透过来的天颜。
“……尔等广东官员,当为朝廷之中流砥柱,稳镇广东,惑贼待变……”
康熙给了杨琳、管源忠和汤右曾各一封密谕,给汤右曾的密谕是说要示贼以弱,以功名利禄笼络李肆和他手下的亲信。
“是否要下官让出此位?”
马尔泰心怀期翼地问着,他这广州知府,政令出不了衙门,女儿又惹来大麻烦,已经心存退意。
看出了他的心思,汤右曾哼了一声,都说汉人软骨头,可这么多年看下来,满人的骨头也没见硬到哪里去。
“广东盐道粮道茶马道等职,实务都已经被李肆控住,这些官职都只是给李肆的亲信备着,而李肆本人,皇上下了大本钱!”
听到汤右曾说出一连串的封赏,众人脸色发白,心中都道,这升官之途,竟然还有比生在上三旗包衣家中更快的门路,那就是造反……“广东经略?武安将军?诰封我的老婆,诰赠我三代父祖?”
这一连串的封赏,自然不会直接就丢过来,不然李肆拒了,这颜面可丢得结实。所以汤右曾透过安金枝的关系,将这意思传了过来,让李肆很是哭笑不得。
经略一职,就清初用过,平三藩后再没这官职,而武安将军的衔爵也是新名号,不见旧制。段宏时犀利地指出,这样的封赠,根本不会入朝堂吏部文档,就是个空对空的把戏。
即便如此,也证明康熙已经拉下了老脸,决意要对他李肆缓缓图之。广东经略的全称是“广东兵事兼盐粮茶马事经略”,基本是给李肆在广东的势力用清廷的名义作了确认,反正这些事务权都丢了,一张诰授过来,还能让事情看起来就像是朝廷施恩一般光鲜。
“哟,咱们还能当诰命夫人?”
严三娘也是冷嘲热讽,但眉宇间却跟安九秀一样,总有点遗憾的味道,诰命夫人……千百年来,哪个妇人不想要?可惜这个朝廷却不是她们的朝廷。
“这是软的一手,硬的一手正逼过来。”
段宏时提醒道,李肆点头,这一手他已经看到了。张文焕在惠州压制住了那些闹饷闹抚恤的部下,正急速汇聚惠潮两府的兵,要将惠州当作封住李肆东去的防线。
如果清兵压在惠州,李肆的挪腾空间就太小了,清兵还可以凭借南澳为海上跳板,从新安、顺德等地威逼青浦。所以必须将东面边界推到潮洲去,这样就可以威压南澳。
“看来还得狠狠抽上一巴掌。”
李肆决定了,必须再度出兵,而且不止是惠州,趁着韶州之战的余威,将肇庆的督标也赶走,让广州彻底无力化,广东腹地才能切实落入自己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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