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歌终,尾音还在半空萦绕,李肆放声呼喊着,让自己的话能传到每个人的耳里。誓师之前,拜祭死难忠魂,是凝练军心的必要一步。

    三年多来,青田司卫的死难者不过千人,自然显出了这支军队的强大。正因为如此,每一个死难者留下的印象也格外深刻。如果置身李肆的敌方,那些绿营兵动辄死伤枕籍,活着的人只以自己为幸,对死者的印象,反而只剩下空洞的数字。

    “他们的名字,永在我们心中,他们会……”

    李肆哽咽了,他想到了很早时候的徐汉川,想到了百花楼前,为他挡箭的亲卫,想到了从地里挖出来时,头颅和颈骨只有一丝牵连的王思莲,还有和徐汉川一样,就在他怀中气绝的柏红姑,更想到了张汉晋。

    他原本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不是最初被关蒄拉住,还不知要怎样融入这个时代。而后立志造反,多少还带着一种无本而赌的心态。

    但三四年下来,他不仅有了关蒄严三娘安九秀这样血肉相依的亲人,被他卷入的人,特别是为他所推动的波澜而战的人,也让他越来越觉有骨血相连之感。身为统帅时,他能心肠如铁,将部下投入血肉漩涡,而静心追思时,内心的痛楚再无时空的隔膜。

    在他失神的这一刻,原本整齐如林的司卫队伍,也荡开了凌乱的涟漪,哽咽和低泣声随着这涟漪四散。

    “说吧……四哥儿……该说说咱们手握的是怎样的天道,说说咱们是战无不胜的天兵,说说……”

    高台下,范晋奋力抹开心中那属于自己的苦楚压抑,低低念着,该是起伏转折的时候了。

    “他们会在哪里!?”

    一个声音忽然在队伍前排响起,惊得范晋头皮发麻。

    那是郑永,他满脸泪痕,双目失焦,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之地,眼前只有他已经战死的儿子。

    “是那无字的墓碑,需要参佛读书一般用功才能明白的天道,还是一张薄薄的凭证!?”

    郑永高声呼喊着,不仅范晋惊住,在他身边,严三娘、贾昊、吴崖、张汉皖和龙高山等司卫要员瞪起了眼睛,在高台附近观礼的段宏时、关凤生、田大由、邬亚罗、林大树、何贵,乃至盘金铃、安九秀和彭先仲、刘兴纯等人也都惊住。

    有一种极为怪异的力量压住了众人的心胸,让他们一时难以反应,而段宏时感觉更为猛烈,他紧紧看住高台上的李肆,当年在李庄内堡里,听到他说出那天人三论时的情形,似乎再度上演了。不,比那时还要揪心,李肆到底会如何反应,段宏时既是担忧,又是期待,那一刻,他的心脏揪得发紧,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黑圈,遮蔽了其他景象,就只剩下高台上的李肆。

    “李肆!我儿子的命已经给你了,我的命也交到了你的手上,死绝不怕!就是还有遗憾!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为之而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样的?”

    郑永胸脯剧烈起伏,挺着脖子高声呼喊。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踌躇了一下,但既然已经出了声,也就硬着头皮,将心声原原本本地喊了出来。

    “我们只是凡人,看不透那么深,看不到那么远,你给我们一个实在的东西,让我们能看得清楚!”

    喊完后,郑永闭上了眼睛,心说李总司,对不住了,刚才那哀乐,还有你的呼喊,径直搅进了我的心头,难受得再不能忍。希望你能应付得好,后面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身为以前香港八郑家的头领,他清楚自己是在扰乱军心,这可是任何一个领兵者都不愿看到的大忌。

    范晋回过了神,这问题李肆可不好直接回答,他必须要来顶缸,正要招呼司卫军法处的人,将违纪出声的郑永拖走,却听场中又响起了一连串的呼喊。

    “总司——让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总司——我们的墓碑到底会怎么写!?”

    “我们要为何而死,总司你告诉我们!”

    见那如林队列乱了起来,高台下的司卫要员抽了口凉气,这是要兵变么?

    “别动……”

    眼见范晋和贾昊吴崖等人就要站出去“弹压”,李肆沉声低喝,拦住了他们。

    李肆心头也在发麻,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形,就如远处段宏时此刻的感受一样,他甚至嘴里有些发苦,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整整衣服,握住腰间的剑柄,那是特地为此次誓师大会而制,用来挥舞生威的佩剑,李肆稳住了心神,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范晋……失职了,不仅是范晋,贾昊吴崖张汉皖这几个带兵的家伙,也失职了,他们不想让自己烦心,隐瞒了士兵们的军心,让他们的心声一直压抑下来,直到这誓师大会上,才被烈士祭礼引爆。

    可这不是追责的时候,李肆深吸一口气,迈前一步,高喊出声。

    “我李肆,是来为华夏,为万民,抹开头上的乌云,让上天完完本本显现!让阳光驱散妖孽,让万民能靠自己谋得幸福!不管是天道也好,圣武也好,我对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要你们赴汤蹈火的每一道命令,都是为了这样的未来。这样的东西,值得你们去死吗?”

    值得,太值得了,但是……司卫们沉默了,他们不敢再问下去,李肆虽然不像古时吴起那种名将爱兵如子,更没有为士兵吮疮吸脓,但他就像是严父,督着他们投身残酷的训练,为他们造出犀利的枪炮,给他们衣食无忧的待遇,还让他们认字读书,学会做人和当兵的道理。

    李肆给了他们全新的人生,给予的远远超出他们能用命换到的。绿营那些卖命的兵丁,抚恤银子从无定例,遇上好心官长,能有个一二十两,就要谢天谢地谢菩萨了。

    不但郑永低下了头,司卫们都不再出声,纷纷懊恼自己的举动。

    可一个人却出了列,双膝咚声砸在地上,那是蔡飞。李肆的话在他心胸里荡着,将柏红姑、梁庆、张汉晋的面容顶了上来,而后在佛山梁庆家的遭遇,更让他有一股热流冲刷不定,他只觉再要忍下去,整个人就要炸开。

    说出来!之后怎样处罚,蔡飞都觉无怨无悔。

    “总司!那样的功业,我们怎么承受得起!?你给我们一个……一个我们凡人也能当得起的死吧!?”

    他满脸涨红地喊着,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他们都用感激而恼怒的复杂目光看向蔡飞,心说你问得好,但是你怎么还敢逼问总司?

    李肆也激动了,他是在害怕,难道自己连这支军队的内心所想都掌握不住吗?

    他豁了出来,伸展双臂,以发自内心的真诚呼喊着。

    “你们……你们都是我李肆的手足,你们把命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们的?”

    一侧的段宏时呼吸太过急促,噗噗咳嗽起来,这个场景很熟悉,太熟悉了,只是角度不太一样,而且还不知道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是在干什么!?”

    队列里,贺铭听不到什么,可他也看了出来,仪式偏离了方向,而身边的瑶兵们也都脸色涨红,盘石玉更是两眼含泪,呼吸浑浊,似乎正有什么大事在发生,急得连拉盘石玉的衣袖,以手语这么问着。

    “这是大家在跟总司……谈生意。”

    盘石玉随手乱比划着,眼睛一丝也不离台上李肆的身影,这的确是在谈生意,就连他盘石玉,都想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死。

    李肆的呼喊回荡在广场里,不仅司卫们听得清清楚楚,场外数万人都听到了,极远之处,汤右曾的马车正被堵在道上,感觉四周的喧闹骤然停止,他也好奇地掀起窗帘,摇下车窗,正听到一声隐约的呼喊。

    “说吧!完完本本地说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83118 83119 83120 83121 83122 83123 83124 83125 83126 83127 83128 83129 83130 83131 83132 83133 83134 83135 83136 83137 83138 83139 83140 83141 83142 83143 83144 83145 83146 83147 83148 83149 83150 83151 83152 83153 83154 83155 83156 83157 83158 83159 83160 83161 83162 83163 83164 83165 83166 83167 83168 83169 83170 83171 83172 83173 83174 83175 83176 83177 83178 83179 83180 83181 83182 83183 83184 83185 83186 83187 83188 83189 83190 83191 83192 83193 83194 83195 83196 83197 83198 83199 83200 83201 83202 83203 83204 83205 83206 83207 83208 83209 83210 83211 83212 83213 83214 83215 83216 83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