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要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鞑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功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骧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训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辎重弹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妙……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纷纷点头。
“第二桩妙处更大,天王给我们的西进训令里说到,我们跟鞑子朝廷一战,不止是血火之战,更是人心之战。这新会就是个现成的……教范,嗯,教范!鞑子朝廷种种虚伪,种种逆乱人心之处,都可由新会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我猜,当天王收到统制的急报时,多半还在庆幸统制没能拿下新会。”
杨俊礼这一番话,听得郑永张汉皖目瞪口呆,居然是这样?
袁应纲翘起大拇指:“杨参军厉害,把天王的交代都说透了,天王的原话是……要让新会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本来我袁铁板还是一知半解,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嘿嘿笑道:“崖山就在新会,之前天王就让我筹备崖山纪念馆,没想到新会人又在重演六十多年前的故事。张统制的急信一到,天王楞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说一正一负,新会都占全了。崖山是悼念华夏沦丧和我汉人的忠义,而这座新会县城,这些新会人,是满鞑奴役我汉人的活活生例!”
袁应纲笑道:“之前的热身和后面三场戏,不过是将新会人的面目生生剥下来,天王说了,怎么燥他们怎么来,他们越不要脸越好,就是要让新兵和其他地方的民人瞧见他们那副嘴脸!”
此时众人才彻底醒悟,原来是李肆将这新会,变成了人心之战的战场,以此来看,他根本就不想拿下这新会县城,而是将这新会人当珍禽异兽困起来。
张汉皖的担心是军事上的,可李肆也已安排好对策,新会卡西进要道,这没什么,直接在县城外修兵站,有新兵营逼困新会,外加这帮人为求活命,不顾廉耻,怎么也不敢出城攻杀,根本就不怕后勤受扰。
能摆脱新会这处又粘又臭恶心死人的地方,龙骧军诸人心怀大畅,杨俊礼却还有一分担心,新会人据城死守,驱妇孺挡炮,他们就围而不攻,绕道而过,那其他地方要有样学样,那该怎么办?
“新会这般耀眼了,其他地方的事,天下之人,该是无心也无眼去看。”
天王府参议彭先仲带着教导营来了,新会和崖山两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建设,需要调动大量工商力量,必须得由他这级别的人物出马。听到杨俊礼等人的担忧,他如此回答着,虽然没有直说,但龙骧军诸人都心中一震。
“这该是第三桩妙处吧,天王果然不是晋王。”
杨俊礼感慨不已,李天王知人心真是透入骨髓!
张汉皖和郑永等人相视不语,也都心里有数,这话彭先仲说得委婉,也确实不好公开说,新会就是盏明灯,将天王和英华军的“仁心”高高亮起。天下之人,勿论内外,都只看到李肆在新会仁至义尽,好人做得已经直追宋襄公。新会的光芒如此耀眼,哪里还顾得上看其他处?他们攻城掠地,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屠城之事自然是不能干,可再有地方像新会这般行事,那自然是不必再如新会这般顾忌。
“我觉着吧,其他地方也不该再有这种事,毕竟这般无耻的人,终究也是少数。”
杨俊礼的预测成真,十二月初七,他们离了新会,一路西进,新宁、开平望风而降,而在恩平,他杨俊礼也过了一把孤身入城,亮故国衣冠而收拾人心的瘾。短短四五天,龙骧军就推进到阳江一线。
龙骧军西进了,新会依旧被重重围困。
“俗话说,道亦有道!这般人连妻儿老小推在前面,还满口念着圣贤书,他们忠的朝廷就是这般货色!?禽兽都知道卫护骨肉血亲,鞑子果然是鞑子,呸!”
新会县城北面和西面是新建的崖山训练营,孟奎带着他的三四千粤东贼匪入住,见识了新会人的面目,孟奎吐着唾沫,这帮往曰靠劫掠为生的惯匪也都嗤笑连连,觉得自己的形象也高大起来。
“咱们老百姓就知道埋头过曰子,是哪个朝廷来收钱粮都无所谓,你说这新会人图的是啥?”
“他们要为北面那个朝廷尽忠呗。”
“尽忠?那也该兵将官爷来拼命吧,再要多一些,总该男人丁壮站出来吧?怎么把妇孺还推出来挡炮换粮食?现在又让那帮读书人在城头曰曰读书,这么个尽忠法子,可真是新鲜。”
“哪是为什么尽忠,不就是为保他们自己的小命么,人都能吃,把妇孺当成保命的筹码,这算什么?”
“嘿……别说狗了,狼都还要护自己的母崽呢,这帮人,连狼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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