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这是哪是忠义!?你这是害我新会人!”

    余铭福拦住企图再朝雷襄下刀的余希爵,流着泪,跺着脚说道。

    “爹!你要再跟雷襄一伙,别怪我刀下无情!”

    余希爵眼中闪着非人的亢奋光彩。

    “你……你连爹我的话都不听了!?”

    余铭福哆嗦着身子问道。

    “听个屁的话!?你个老不死的,早已列在人肉单子上了,真到了那一刻,我余希爵就得拿你先下锅!”

    余希爵气得也是浑身哆嗦,将藏在心中的密议吼了出来。

    “呵呵……好……好,我余铭福就不该在那场大祸里活着!新会人,早该在六十多年前就死绝了,就跟广州人一样!如今……这罪,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余铭福凄厉地笑着,猛然撞向自己儿子,惨呼声里,父子俩翻下城头,噗通一声,摔得骨裂肉绽,同时毙命。

    夜晚,城外医护营里,雷襄对一身火红制服,正给自己疗伤的军医说道:“城里已经大乱,你们为何不趁乱攻城?”

    白曰余家父子同死,却没触动其他人,都只念叨着就这么固守下去,根本不听雷襄的话,甚至还企图软禁雷襄。他干脆带着妻子家人从城墙缒下,径直降了,在他看来,就算是不忠,也比这帮毫无廉耻的新会人高尚。跟着他一起出城而降的还有魏千总和不少新会人,他们都不愿再跟那帮人呆在一起,是死是不忠都无所谓,反正不能再当新会人。

    军医切了一声:“为什么要攻城?就让他们那般为北面的朝廷效忠呗。”

    雷襄楞住,好半天后,也哈哈笑出了声,悲哀地笑,他忽然醒悟,这帮贼人,竟然是将新会人的“忠义”,当作反例,直接养起来了。

    “这新会人的忠义,北面的朝廷可真是当不起啊……”

    他长长叹息,接着一身红袍,乌纱帽下两根硬翅悠悠晃着的彭先仲露面,雷襄顿时两眼发热,这一身官服,让他想到的是崖山。

    “忠义,怎么也该为着祖宗血脉,怎么也该为着人伦之根。”

    雷襄心中那原本坚若磐石的忠义之心,喀喇裂开一道大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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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萧胜的忠义

    “新会城北的万人冢正在重修,有人提议说直接用人骨垒砌成骨墙,大家都觉得很好,但暴骨于光天化曰之下,又太逆人伦,只好让石匠来雕骨墙。”

    “不过十来天,新会城下聚了好几万人,估计还会越来越多,全是去看热闹的,崖山和新会的旧事连田间乡人都已经耳熟能详。修的台子也都摆上了用场,不少顽冥不灵的读书人占着台子,宣扬新会人忠义,看不过的读书人上台争论。先是在吵什么是忠义,忠义和人伦到底该怎么权衡,现在已经发展到华夷之辨。”

    “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那,这争论可真是刺激,方向也是越来越清楚,不管那护着新会的读书人怎么舌绽莲花,只要有人问:‘若是要你吃了家人才能全忠义,你会吃么?’那读书人就再难辩下去。”

    “不仅是新兵,大多民人都已经想得一样,真是到了新会人这般处境,学着崖山宋人,力战而死就好,新会人这般忠义,绝不是真正的忠义,而褒扬他们忠义的那个朝廷到底是何面目,估计很多人心里都在犯嘀咕。”

    “现在辨下去,读书人已经开始在争论,北面的朝廷到底是不是华夏正朔……”

    潮洲府惠来县城,李肆正看着从广州传来的书信,除了军政之事外,新会的事也让他很关注。对新会围而不攻,最初只是他兴之所至,为自己的新兵和领下民人竖起一个活例,让他们看清楚忠于满清的人,骨子里到底是怎么一番丑恶面目。

    原本部下也有反对之声,毕竟在腹地留一根钉子太不方便,而且为围城还得花不少银子。可李肆觉得值,这就是拿银子买人心,跟直接给人发银子相比,这般买来的人心更稳更深。

    如今的事态不仅应证了他的话,还超出他原本的期望,新会一事,竟然发起了一场华夏正朔到底在谁手里的大争论,他所控制的地盘里,读书人虽然还不可能普遍将他李肆奉为正朔,但新会人的面目太刺激人,满清跟他们贴在一起,形象一落千丈,正朔的地位摇摇欲坠。

    “这一手做得好!我也带着白城书院的学生去了新会,就以新会人为例,来讲我们所要的华夏忠义,讲我们所行的天主大道。”

    这是段宏时的信,对李肆这般处置新会,他是满篇褒扬。

    “北面不仅有新会,还有满清朝廷,新会之事宣扬出去,新会人跟清廷融在一起,那些想透了的读书人已经开始投效我们。”

    苏文采的信里喜气洋洋,他掌管的尚书厅六科人才凋零,现在新会一事可是解了他的大难。

    “那些坏蛋真是坏!四哥哥最好是引得他们拿衣服来换粮食,最后一个个光屁股晃着,让大家都看清楚他们不是人!”

    关蒄的信看得李肆莞尔而笑,笑了一会,却又觉小媳妇心思真毒,这法子不错,光屁股当然不会,可一身胡乱裹着,猥琐丑恶,不类常人,又吊着一根金钱鼠尾辫子,再形象不过,嗯,这就传令给袁铁板……“夫君啊,听孟奎说东面官兵聚了好几万,据城死守,不愿决战,可不要轻敌。广东兵不怕,福建兵确实凶悍,打仗也会动脑子。”

    严三娘在信里给他泼冷水,李肆很感慨,还是三娘脑子清醒。

    三娘的信也将他的心绪从新会引到眼前的战场,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他屯兵在惠来,逼压潮阳,吴崖带着前锋进到晋宁,逼压揭阳,之所以没有继续高歌猛进,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福建兵的动向。

    据守揭阳、潮阳的广东兵早已吓破了胆,虽然有两万出头,却不足为患,可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领一万出头的闽省绿营就在潮洲,这股清兵敢战。不仅如此,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的水师汇聚澄海和南澳,加上澄海协,也有万人之多,借舟船便利,随时可能威胁李肆所率鹰扬军的后路。

    所以李肆没有直接推进到潮洲和澄海之下,而是在坐等援兵,这一仗跟以前不同,若是海路没有保障,他进逼到城下,很有可能跟着自己围起来的新会县城一样,让清兵四面而围。如今的鹰扬军不是以前的青田司卫,战力下滑严重,他必须要从战略层面去把握优势。

    援兵在哪里呢?

    援兵自然在海上,只是这些援兵一边赶路,一边在闹情绪。

    “为什么要给我们另定服色?莫非我们真低岸上那些旱鸭子一等!?”

    鲁汉陕撅嘴不满地抱怨,从大屿山海军基地出发后,他就一路在抱怨。

    “天王说了,他们是陆军,咱们是海军,不是一家子。”

    胡汉山一边说一边顺着自己的制服,和陆军形制一样,竖领近膝半长立襟袄,一排黄铜扣子一直扣到腰下。衣裤颜色都是深蓝,八角帽的帽顶也是深蓝。黑帽圈上有一条金黄海纹,衣领军官是黑色,士兵是浅蓝色,整个人看上去肃重深沉,隐有海疆那不怒而威的气势。

    可跟陆军那惹眼的火红外加纯白皮带比起来,这服色让海军官兵心头有些堵,陆军还笑话说,天王给他们陆军用光了朱砂,只好拿染裤子的靛蓝来染海军制服。

    “咱们现在只有军职,没有衔级!”

    鲁汉陕一副备受打击的沮丧模样,这句话也刺得胡汉山心头发慌,四哥儿……天王,是真把他们海军当船丁看待么?

    现在海军就四艘船,还有几艘在暹罗建造,之前他们这四艘船就是海上训练营,成天忙得晕头转向,发下制服的时候还没什么想法,现在航行在海上,终于有空闲发牢搔了。

    要是李肆听到他们的抱怨,准会哀叹自己好心没好报,原本他给海军定下单独服色,是为了树立他们有别于陆军的群体认知,是让他们去骄傲的,可没想到这帮人竟然为自己跟陆军不同服色而自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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