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天王很早的时候就说过,我们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在危急时刻,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也决定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我的态度没错!”

    贾昊点头,林堂杰开始想得深了,这很好,只是在他看来,方向偏了而已。

    “天王也反复强调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下令撤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决定,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左营,而是整个羽林军,甚至我们所有英华军人,尤其是天刑社!?我们天刑社的口号是什么!?心在天!血在地!我们本就要以死人的心态自待!天王带着我们断发宣誓的时候,难道还没把这话说清楚?”

    贾昊终于压不住自己翻腾的心绪,开始激动了。

    “向参军说得再精当不过,评断将士们死得值不值,不在你,甚至都不在我,而是在天王!你凭什么来评断?你认为自己是为大局着想,可先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头脑发昏!你要对左营将士们的生命负责,可那负责,不是带着他们在敌人的刀刃下撤退保命!而是该死的时候,让他们死得更值!你身为天刑社一员,更该负责的是天刑社和将士们的荣誉!”

    他喘了一口气,开始说到实务。

    “我是许可你撤退了,却是在右营跟你换防之后!金鸡岭确实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只要天晴,几炮就夺回来了,可天要一直不晴呢?老天不会平白给谁机会,都要靠我们人自己去把握!”

    他扫了一眼帐内两军的将领,开始评断自己。

    “梧州久攻不下,勿论缘由,罪责在我,天王要怎么处罚,我都甘愿领受。但我自问排兵布阵没有过错,靠着诸位的努力,吸聚清兵汇于一处的目标也实现了,到今曰为止,不算金鸡岭之战,我羽林军已经死伤五百多人,他们的死,我认为值得。我贾昊,起码在这一事上没有失职!”

    接着他看向林堂杰。

    “而你所谓的值不值得,到底是为了哪一刻?天王也说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高喊口号,让他人死,让自己活,那多半都是别有居心。我相信你不是这样,可如果是为了难见实处的未来,而对眼前的事情不管不顾,就别怪他人要朝那个方向去想!”

    张汉皖怒声道:“没错!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当兵,就不能觉着不值而不敢拼命!”

    林堂杰额头隐隐出了一层细汗,他隐约明白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越界了。他没有资格担下部属该在什么时候战死,该在什么时候活命的责任,他的责任,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盘石玉插嘴道:“这下清狗该气焰嚣张了,觉得咱们肉搏拼不过他们,瞧着吧,他们还要借这雨势继续进逼!”

    贾昊冷哼了一声:“一直以来,清兵都只当我们枪炮犀利,现在金鸡岭一战,又告诉了他们,我们肉搏确实乏力,可大家觉得,事实真是如此吗?”

    所有人都同时出声:“当然不是!”

    从青田司卫开始,李肆手下的兵就是火枪肉搏一起练,甚至肉搏练得更多。只是之前光靠枪炮,就足以收拾清兵,肉搏之能还没完全显现而已。

    张汉皖道:“清兵虽说已经聚了四五万,可其中的肉搏兵不到三分之一!咱们全员都是肉搏兵,真要拼起来,兵力不比他们少太多!”

    贾昊沉声道:“梧州两面临江,北面又是绵延山地,就东面这江边矮地,还勉强能摆开兵,城外地势起伏,也难用上火炮。这就是一条狭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广西兵也是靠着一股心气在撑着,咱们就在这雨天,就靠着肉搏,堂堂正正打败他们,才能断了他们的心气,广西一省才能真正被撼动。”

    听到贾昊这话,已经有在雨天跟清兵硬拼的意思,向善轩下意识地劝道:“天王应该在这几曰内就会到,是不是先稳一下,等天王来了,再作定夺?”

    贾昊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芒:“当初天王在观音山,以千人之众对阵五倍之敌,在韶州,以四千对阵三万,那都是抱着决死之心而战!如今我们坐拥万人战兵,雨天里能跟我们对战的不到两万清兵,这样都还不敢正面而战,天王要我们何用!?”

    这一句“要我们何用?”不仅说得张汉皖等人热血沸腾,林堂杰也几乎咬破了嘴唇,恨自己心思飘浮,杂念太多。他丢掉了金鸡岭,整个羽林军和龙骧军,就得付出血的代价,把这场子找回来,以他之前那值不值的算法来看,他这一撤,真是太不值了。

    见向善轩也只是微微低叹,再无异议,贾昊起身下令。

    “没了犀利枪炮,我们还有枪托和刺刀,我们还是一个整体,从来都习惯携手而战,对上清兵,我们有太多优势,雨天该是我们的主场!而不是清兵以为的,我们在雨天成了虚弱之兵。现在,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让他们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阴晴风雨,见着我们都要害怕!”

    他压低声调,命令似乎从胸腔里轰鸣而出。

    “就在这雨天,把清兵打得再不敢冒头!”

    众将轰然应诺,脸上兴奋之色满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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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血雨肉浆岭

    多年以后,有人问贾昊,你在梧州城下冒雨发动刺刀冲锋,真正原因是什么?是不是想抢在李肆赶来前取到一些成绩,挽回自己之前丢掉的面子?

    贾昊没有生气,对着自己的孙子,也没什么好气的,他认真思索起来。

    一息间,千万念,那个时候,他什么想法都有,唯独没有为了自己面子而战的念头,就像是林堂杰擅自撤退一事,他也知林堂杰绝非怯懦,他们当时的思索,远远超出一般人面对死亡和挫败时的心绪。

    可这个决定,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基于面子问题,但不是贾昊他个人的面子,而是羽林军的面子,乃至羽林军龙骧军所有人的面子。因为李肆正急急赶来,就像是父母担忧儿女的安危,必须要挡在他们身前,担下所有压力一般。

    贾昊那一声“要我们何用?”的反问,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再过几天,他们受李肆教导就要满四年,从懵懂少年成长为执掌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的军将,一路走来,李肆是他们的导师,更是他们的心灵依赖。在某种程度上,还被他们视为严父和慈父,当他们在青浦喊出自己的心声,逼得李肆红袍加身之后,那股“我已经长大了”的心气越发茁壮,他们总想向李肆证明这一点,哪怕代价是鲜血和生命。

    “审视你的内心,问问自己,当你鼓足勇气,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揣着向我证明你已经长大的念头,如果你找到了它,那也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贾昊是这样回答的,但他的脸色却有些黯淡,如果上天让他此刻回到几十年前的梧州城下,他却不会再有同样的选择。

    “不……我不后悔!他们也不会后悔!”

    接着他在心中坚决地自语着。

    时光回溯,梧州城东,金鸡岭东坡下,羽林军左营的将士们在泥泞中向山坡冲击,清兵从坡顶投下梭镖石块,眼见不少将士从山坡滚落而下,贾昊也在心里说着:“我不后悔……”

    “羽林军统制,左都尉,贾”,这面将旗就立在金鸡岭下。咚咚闷声连响,厚实木板砸在泥水中,大群套着青黑雨披的羽林军将士踏着木板,跨过已如小河的岭下小道,列成又宽又密的人浪,从一身大红制服已沾满泥水的贾昊身边越过,朝着金鸡岭坡顶潮涌而上。

    这是羽林军左营乙翼人马,甲翼已经在林堂杰的带领下冲到了坡顶,而等待他们的,是足有四五倍数目的清兵。紧靠着这道人浪的北面,丁堂瑞的右营也在向坡顶冲击,更北面的白云山,张汉皖也带着龙骧军,要将刚刚占领山头的清兵打下去。

    雨水不仅浸湿了火药,弓弦也失去了弹姓,向坡顶冲击的过程里,清兵还有石块和梭镖,他们却只有戴着头盔,套着胸甲的人体。

    一块石头凌空飞下,林堂杰没有躲闪,只是下巴一低,珰的一声,头盔被石头砸落,身形一晃,差点摔了下去。

    “指挥!你怎么不躲啊?”

    背后有人扶住了他,关心地唤着。

    “我不是指挥了,是要替你们挡枪挡箭的兄弟!”

    额头血丝流下,被雨水冲刷着,林堂杰毫不在意,一脚踩上了坡顶,挥动枪身,将两柄扎过来的长矛荡开,嘴里依旧如之前还是指挥那般呼喊出声。

    “刺刀——就是那般长!”

    大跨步冲前,连枪带刀加上人就撞进了清兵群聚而起的防线,刺刀结结实实捅进了一个清兵的胸口,他不担心左右,自有同伴来填上,而他也要替他们遮护身侧。

    “长得鞑子直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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