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斗了一个多月,广东盐商也被逼到了绝路上,不得不咬牙亮出了他们的底线,认下李肆给粤商总会摊派的四分之一会费。

    可沈世笙却很忧虑,从李肆放出的风声来看,英华新朝的盐政,必须是另一番面目。他仔细研究过,看透了李肆的用心,那就是把盐业作成利薄之业,好让他们盐商把银子从盐业上抽出来,投到广东正兴起的“新业”上,什么钢铁、机械、玻璃、水泥和丝麻等等,无所不包。

    平心而论,沈世笙也不是没想过试水这些新业,但盐业是本业,是命根,怎么也不能丢。如果新业闪了腰,盐业又撑不起来,他沈家就要自他手上败落。

    问题是,李天王还没出什么牌,盐商就被逼得亮了底牌,这形势真是不妙。

    “父亲,可是在忧虑盐政一事?”

    正沉思时,有人在旁低唤,是他的儿子沈复仰,一直照看着潮阳河西栅的生意,从潮洲府几百灶户那收盐,之前刚解完一批盐,到青浦三江票行跟运商对账。

    “你对李天王这盐政有什么看法?”

    自己这儿子很是聪颖,历练也足,沈世笙想听听他的意见。

    “儿子回广州,也是来劝父亲的,赶紧去求天王,让自己试行新政!”

    沈复仰的话让沈世笙两眼圆瞪,不仅要认可这新政,自己还要抢着试行!?

    李肆的新方案很简单,盐与它业同等而视,再无纲引之设,一县之内,民自产,商自贩,价格随行就市。但若要跨县,因为其他县有一定自筹财政之权,就有可能受他县的稽核征税。所以只有在工商署注册,入了粤商总会的盐业公司,才能免此税款,通行全境,这是针对运商。而从灶户那收盐的场商,若是不组公司,不仅不受粤商总会庇护,运商也能随便从他碗里抢生意。

    先不提废除纲引是取消了盐商的世袭特权,就说这“公司”,需要十人共资,等于把家业拱手分摊,盐商们自然是难以接受。其他条款,诸如盐业公司需要缴纳若干底金,用作盐价补贴的预赔,盐商们都只当是另设名目的报效。此外新政的盐税还分了场税、运税和市税,从表面上看,比清廷时期的课派沉重许多。当然,算这帐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忽略了盐引和孝敬。

    “父亲,对怠业之人来说,这新政有如猛虎,可对勤业之人,这新政却是坐大的绝好机会!”

    沈复仰两眼发亮,他年轻气盛,自然是往着好的一面看。

    他的观点很明确,旧曰全是靠关系,不是靠本事,而他们沈家,从灶户起家,一步步走到现在,全是靠本事。李肆这新政,不仅削去了官府暗处的盘剥,还放开了全境的市场,不再如之前那般,有谁谁经营某区的限制,有能耐的,他曰就算不能独掌广东盐业,分到几分之一的盘子,也是很有希望的。

    “这我知道,可家业以稳为重,怎能如此冒险?”

    沈世笙做了几十年生意,自然是求稳。

    “跟着这英华新朝,难道不是冒险?既然已经赌了,还畏首畏尾做甚?”

    沈复仰鼓励父亲,接着压低了声音。

    “儿子跟三江票行的杨执事很熟,他有朋友在天王府工商署,说起盐政时,就透过风,李天王是希望盐业这一摊子,未来就由几家场商起家的大商号担起来,说什么,这是抓大放小之策。”

    沈世笙微微抽了口凉气,果然如他所料,是要将他们盐商丢进蛊里,抓大放小……骨子里还是清廷的管制之策,却是建立在他们盐商自己争斗的基础上,相比之下,直接握有灶户的场商自然要占不少便宜。

    “我是觉着,李天王与这工商的期望,就如他立的英华新国一般,不进则退!”

    沈复仰沉声说着,再爆出让沈世笙骤然一震的消息。

    “儿子来广州前,曾遇到过泉州盐商梁家的大公子,他就在说,英华大军逼压,福建人心惶惶,盐价都在上涨,若是我们在新政下站稳脚跟,盐价本钱可要比北面朝廷治下的盐便宜许多,那时向北贩卖……”

    沈世笙一拍大腿,他怎么忘了这茬!?若是照着以前的老局面,他们广东盐商很难染指外省之地,新政之下,没了地域限制,能在英华全境卖,就能往清廷治下卖!虽然没办法直接卖,可跟泉州梁家那样的本地盐商合作,一样赚钱。

    “但是这什么公司……”

    可最终他还是过不了这条心理上的坎,公司要求十人合资,没说不能按家人来分,但涉及到家人也是桩麻烦事。

    此刻李肆正在天王府里琢磨,自己调整后的新政,能不能引得有进取心的盐商动心。

    整个新政有不少不方便透露的根底。一就是抓大放小,推动盐商进行资本组合,形成事实上的市场垄断,而不是之前整个群体的权力垄断。

    现在是1716,不是2016,技术手段还很落后,不可能管控得那么精细,所以李肆还需要垄断。但必须是市场垄断,才能运用市场手段调控管制,让这个行业渐渐利薄,最终只剩下几家大型盐业生产商和批发商。市场垄断不隔绝竞争者,这也逼迫生产者、经营者和分销商们必须保持一定的竞争心态。

    第二点就很腹黑了,这也是对付清廷的一招手段,只要扶持起来几家盐业巨头,靠着低得多的盐价,两淮盐商……哼哼,算是未来经济之策的试水吧。

    但盐商大多终究目光短浅,权商勾结的基因太重,李肆担心,没多少人能领悟得通透,领悟通透了,却没多少人下此决心。可这两点绝大好处,他不方便事先说透,否则对方没被说服,还当是李肆二桃杀三士之计,所以只能让工商署的人四处放风。

    可李肆终究想不到,真正的问题,卡在了他推而广之的“公司”这东西上面。李肆必须要管治资本,所以他要让商人以后世公司的方式组织资本,否则难以追责、监察,同时降低征税成本,但却不曾想,他不是经济学家,更不是经济历史学家,并不清楚,这事的影响,比盐政更深。

    “这是毁千百年来的商人道统啊……”

    彭先仲从老家回来了,他带来了彭家老爷子对“公司”一事的评价。

    (未完待续)
------------

第三百一十一章 果然是头脑发热

    “商人也有道统?”

    李肆皱眉,这笑话很冷。

    “怎么没有?敬天畏祖,行善积德,和气生财,传家兴业……”

    彭先仲张口就来,见李肆嘴角都快斜到耳根边了,赶紧补充一句:“其实就是后面四个字。”

    李肆之所以要听听彭老爷子的意见,就因为两点,第一,这老爷子是典型的商人,既有胆子贼大的时候,比如很早就在李肆身上压注。也有骑墙甩尾的时候,比如去年形势紧张,还让彭先仲的父亲到青浦来劝彭先仲准备后路,他的看法很有代表姓。第二,彭家老爷子仗着辈份高(义女嫁给了田大由,李肆只能算他孙辈),跟李肆又隔了彭先仲一层,久居在英德老家,对变乱中的广东没太大感觉,说话少有顾忌。不像安金枝,现在跟李肆说话也得过过脑子。

    “老爷子说,这盐政变革,其他手腕都只对着盐商,他还没什么话说,可要是这‘公司’推而广之,这就是在撬商人的根基,他都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要散了产业,当个田舍翁。”

    彭先仲脸色郁郁,想必也是遭了自家老爷子的数落。

    “细细说来,这公司,怎么就跟传家兴业抵触上了?”

    李肆脸色也不好看了,本是想着从盐政下手改革工商,结果不仅新的盐政遭到抗阻,连工商之政的起点也撞到了商人的根骨上,他有些不理解,该是彭先仲或者彭老爷子谁没理解对,反正他觉得没问题。

    为何要推行公司制?

    李肆有明暗两层目的,明的是推动商人进行资本融合,毕竟一家之力弱小,积众家之力,才能形成规模。不仅能在自由竞争中称雄,也有利于政斧监管,这属于他在工商上抓大放小的基本策略,放开对个体和散商的管制,扶植产业巨头。

    而在暗处,他期望能通过公司制的发展,让经理人阶层进一步壮大。经理人阶层的壮大,不仅会推动知识的普及,平衡传统读书人对社会的影响力,也能培养政斧所需的实用人才。

    总而言之,工商要大发展,就不能靠以前那种家业传承的模式。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107898 107899 107900 107901 107902 107903 107904 107905 107906 107907 107908 107909 107910 107911 107912 107913 107914 107915 107916 107917 107918 107919 107920 107921 107922 107923 107924 107925 107926 107927 107928 107929 107930 107931 107932 107933 107934 107935 107936 107937 107938 107939 107940 107941 107942 107943 107944 107945 107946 107947 107948 107949 107950 107951 107952 107953 107954 107955 107956 107957 107958 107959 107960 107961 107962 107963 107964 107965 107966 107967 107968 107969 107970 107971 107972 107973 107974 107975 107976 107977 107978 107979 107980 107981 107982 107983 107984 107985 107986 107987 107988 107989 107990 107991 107992 107993 107994 107995 107996 107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