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湖南民勇在苏仙岭以南连连冲击,每一波都是千人规模,绵绵不绝,竟是以县,甚至是都为单位编组起来的,这也让谢定北打消了反击的心思。在黄埔讲武学堂里上战术课时,李肆亲自给他们讲过不少课,其中就有以反击搅乱敌军车轮战的战术,但前提是对方为一个整体,眼前这些民勇则是事前定了次序,打垮了一波,影响不到另一波。

    “宜章、桂阳,该是桂东的了吧……”

    郴州府城南面,依托丘陵而建的浅垒防线上,何孟风带着一丝忧心地自语道。在他当面也有上万湖南民勇,拖着小土炮,端着自造火枪,一**冲击。每波六七百到千人不等,全以号旗粗粗组织,主号旗上写明了县名,分旗还有数字编号,那该是县下多少都的标志。

    这些民勇谈不上什么战术,就是冲到六七十步外,然后群聚开枪,队中长官所起的作用就是让他们能尽可能地在阵前呆住,尽可能地射出两三枪,仅此而已。虎贲军的士兵有胸墙掩护,有如打靶一般,新发到手的永历式火枪百步外还有一定准头,六七十步内完全可以瞄准射击,再加上飞天炮的轰击,那些民勇每人能打出三枪就已是极限。五六波下来,当面已经躺了七八百具尸体。

    可这些民勇的战术终究再不是之前绿营套路,每波数百枝火枪的轰击,也给己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渐渐累积起来,民勇是死伤惨重,己方也有近百人失去了战斗力。

    又一波民勇冲了上来,百步外遭了一通排枪和开花弹的洗礼,到六七十步就位时,已经仆倒上百人,接着他们的火枪发话,浓烈的硝烟之线喷出,铅子也如风暴一般洗刷着胸墙防线,就在第一道胸墙后方督战的何孟风,亲眼见到好几个部下头脸或者手臂中弹,闷声倒下。而他耳边也是密密的嗡嗡铅子掠空声,侍卫赶紧将他压在了胸墙下。

    片刻后,己方第二道排枪射出,开花弹在远处半空炸开,民勇被打得一片溃乱,胡乱放出第二枪后,仓皇撤退。

    战斗无比枯燥,打垮敌军也毫不费力,可让何孟风忧心的是,这就像是两边都在放血,看谁最先把血流光。湖南民勇到底有多少他不清楚,就这么打下去,他的右营估计顶不过三天。

    “三天……也悬……”

    接着透过硝烟,见到又一波民勇冲了上来,而在他们背后,跟着数百民夫,停在百多步外抡起锄头铲子开挖沟堑,何孟风心口更是一凉。

    “这仗打得真是没头没脑……”

    西面前营代指挥使张应吐了口唾沫,他当面的湖南民勇以近千人的伤亡,终于在百步外堆起一道矮墙,学着英华军一样,靠着矮墙以枪炮对峙。这般战局,让张应特别怀念面对绿营官兵时的畅快淋漓。

    苏仙岭上,那两三千绿营早早溃退,他们不过只有一半鸟枪手和弓手,肉搏兵更没胆气冲锋,对江得道这一翼人马所造成的损伤,甚至都不如一千民勇的火枪轰击来得严重。

    “看来之前是紧张过度了。”

    江得道抹着额头的汗水,正要松口长气,一波民勇打着“安仁”的旗号冲了上来。正要等他们冲到百步内枪炮轰击,这波民勇却在百多步外停下,然后摆出几十门小炮模样的东西。

    “他们那土炮,这么远就轰,是想拍苍蝇吗?”

    江求道咧嘴不屑地道。

    “那是什么玩意?早前的神臂炮!?卧倒!”

    江得道也疑惑不解,用望远镜一看,顿时抽了口凉气。

    话音刚落。咚咚一阵轰响,偌大的铅子转瞬即至,将仓促搭出的浅垒轰得尘土纷扬,几个士兵倒栽而出,还有个士兵的手臂更被一枪轰断,栽倒在地惨声呼号。

    “神枪手!赶紧打掉他们!”

    江得道目呲欲裂,厉声喝道。

    “咱们这一战撞上的情形,怎么跟教典所述全然不符啊。”

    孟奎登上城楼,俯瞰城下战况,心中更是一团乱麻,从上午打到下午,不仅谢定北,就连何孟风都开始求援了。

    “北面西面防线撤到城墙,向天王发急报求援!”

    原本将四面防线前出到城下,是教典例行的防守战规范,这样有利于反击,取的是守中有攻态势,但孟奎觉得眼下再难保持主动,只能龟缩。尽管这有损虎贲军士气,更有损他这代统制的颜面,为战局着想,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等孟奎的急报到达,李肆已经在路上了,军情处的哨探将郴州一战的情形早早送达,见到其中一些细节,李肆再难稳坐广州。

    “这是全新的战争,即便换了贾昊吴崖萧胜他们,也难适应,我必须亲自去把握战局!”

    范晋等人还想阻拦李肆“御驾亲征”,但李肆决心如铁,谁也难劝。

    郴州之战,再跟之前不同,湖南民勇全以火器作战,还学会了筑垒对峙,甚至连之前的神臂炮都学了去,搞出了一百多年后才会在清军火器序列中出现的抬枪。

    如果对方是一支建制清晰的大军,李肆还没这么紧张,要命的是湖南民勇以县为单位编组,就没什么中枢核心在,打垮了一部,对另一部没太大影响。

    “没想到自己先陷身清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李肆这般感慨道,正是为此,他必须亲自前去指挥作战。原本输掉郴州之战也动不了筋骨,可现在看来,真要失利,清廷就会尝到这般战术的甜头,从而助长那些火器派将领和实务派官员的心气,让他们开始冲击康熙定下的钳制火器发展的国策,这势头可是李肆绝不想看到的。

    最终清廷肯定会以实务为重,放开这国策,但不能是现在,在这英华新朝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

    “要去也得带大军前去吧,现在即便算上内卫和韶州后备营,也不过四五千人。”

    范晋很担忧,龙骧军至少还得七八天才能赶回来。

    “内卫可打不了什么仗,我就带禁卫营和韶州后备营去。”

    兵力的确重要,可重点是兵力的运用细节,孟奎那一帮将官在黄埔讲武学堂学的都是应对绿营的战例,这般新形势,他们可应付不来。

    五月初九,李肆带禁卫营和韶州后备营共计三千人,星夜飞驰,直奔郴州。

    此时已是郴州之战的第三天,清军压得虎贲军据城防守,士气大振,付出的四五千条人命也就不当回事了,四五万人将郴州府城围得水泄不通,虎贲军在城外就只剩下苏仙岭一个据点。

    “谢……指挥,你怎么来了?”

    见到谢定北带着两翼人马亲自上了苏仙岭,江得道很是讶异。

    “你不是要援军么?我来了。”

    谢定北还是一脸笑容,这时候江得道只觉再难看到什么谄媚的小人之笑,而是灿烂又决然的微笑。

    “该是形势不妙时,方便他投敌吧……”

    江求道还暗中嘀咕着。

    “谢定北那边,该是要面对十多二十倍之敌吧,他能扛得住么?”

    郴州城里,孟奎很不放心。

    “苏仙岭丢了,咱们再打回来!”

    韩再兴倒是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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