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提督刘世明不忍见胤祯那苍白脸色,奉上了一个理由。

    “没错、没错,再战!再……战。”

    胤祯一口气喘了过来,脸上也微微有些血色。

    如果是这一战的前几十天是胤祯一辈子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曰子,那么这几天,则是胤祯一辈子最惶恐,最惊惧之时,比**年前遭了康熙发落还凄惨十倍,他已经不敢想,这一战后,皇阿玛会以什么面目面对他。

    他的十万大军没了,百门大将军炮丢了。四天前,雨点淅淅沥沥打下,贼军不仅炮火没停,步队还像是吃了大力丸一般,发狂般地全体冲锋,全军轰然崩溃。

    幸亏部将早有感觉,拉着他就下了罗家山,朝北没命狂奔,跟刘世明的马队会合。见刘世明还握着七千完好马队,当时胤祯恨不得抱住他亲上一口,感谢他没全盘遵从自己的命令。靠着这七千马队,他的大军中营就能“从容而退”。

    他是从容而退了,越黄岑山中段退到桂阳。噶尔弼也逃得早,丢下还在清溪山下苦战的岳超龙和整支大军,带着几百亲卫早早跟胤祯汇合。

    相比之下,延信可是倒霉了,他手里没大群马队,不得不走黄岑山险峻南段北退,现在都还没消息。胤祯还有心在桂阳等等延信,众人都劝他说陕甘绿营勇悍,怎么也能护住延信,所以胤祯再不顾他,马不停蹄地朝北退去,直奔衡州而去。

    所有人心里都有数,终点可不是衡州,甚至都不是长沙和岳州,这十多万大军土崩瓦解,说不定得退到荆州,跟贼军隔洞庭对峙,一如平三藩时对战吴三桂那般。

    “长沙?岳州?不不,把桂阳占住,备着之后取永州,将咱们防线拉平,湖南之地,就暂时以郴州为北界了。”

    七月十二曰,李肆在郴州府城,对满脸红晕的四军诸将们这么说道。

    “羽林鹰扬两军,你们的休假也结束了,遣发还活蹦乱跳的部下回广西福建,稳住当面局势,余部休整后再回防原地。”

    接着他用“大家玩够了就赶紧忙正事”的口气这么说着,让部下们更是哄笑不已。

    “天王,咱们一战败敌十数万,怎么也该趁势席卷湖南啊!”

    谢定北像是喝醉了一般,红灿灿着脸地呼喝着,顿时引来不少人响应。

    “席卷!?我倒是想席卷呢,只是……”

    李肆拍拍腰间,一脸苦色。

    “没钱!这一仗大家打得欢,可你们知不知道,这一仗也把我从商人那讨来的宽裕银子全打光了?咱们打死了多少清军?两万出头吧,抓了多少?五万多,总计八万。银子花了一百多万,折算下来,一个清兵值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啊,二十两银子砸头上,也能把一个人砸晕吧……”

    李肆像个当家婆,絮絮叨叨地算着帐,贾昊吴崖等老部下对视苦笑,都道关蒄爱算账,开口就是数字,却不想真是李肆传染的。

    李肆这抱怨可没虚言,之前急调羽林鹰扬两军飞奔入湘,一路开销令人乍舌。再给两军换装,一万多新枪,上百门新炮,又是一大笔额外军费。开战后炮弹打了上万发,枪弹更是百万发,自己也有一千多人战死,三四千人受伤,这些费用够他肉痛到年底的了。

    “地盘占不占是其次,自此一战,长江以南,鞑子当不敢再与我军对决,这都是诸位领着我英华男儿,奋勇作战,浴血沙场的丰功伟业!”

    众人正在腹诽李天王摇身变作李老财,李肆这话出口,顿觉形势无比昂扬。没错,这一战以两万破十数万,长江以南,清廷绝无胆量再聚大军压下,英华新朝,终于翻过了生死门槛,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全新天地。

    “天王万胜!”

    “英华万胜!”

    众将齐声高呼,这欢呼自中军大帐传开,四军将士群起响应,片刻间,整个郴州城都沉浸在欢呼海洋中。

    缺钱不过是托辞,李肆早早就归心似箭,粗粗打理好这一战后事,就朝南而行。这一战余韵太长,他必须抢在这些余韵荡起不合拍的涟漪前处置好,相比之下,抢占地盘人口之类的事,根本就不重要。

    南行之路由连绵不绝的欢呼雀跃铺就,回到英德白城,欢呼声更如海潮,当李肆迈出马车时,数千人下跪叩首,山呼万岁,这般灼热的人心喜潮,连历练已深的李肆都觉很是吃不消。

    “哎哟,你跪什么呢,快起来快起来!”

    眼角扫到某处,李肆急急奔向人群前方那一拨莺莺燕燕处,他的大小媳妇都在,严三娘挺近六月的大肚子,也正朝他叩首而拜。

    “胡闹!?孩子要紧啊。”

    拉起严三娘,李肆嗔怪着她,眼里却是满满的欢悦和抱歉,这几个月来都来不及回家一趟,可真是苦了自己这媳妇。

    “是啊,孩子要紧呢,你这两个孩子,盼得天都快破了窟窿。”

    严三娘嘴里胡乱应付着,双目却深深凝视着自己丈夫,若不是被肚里孩儿挡着,她真恨不得扑入他怀里,用尽所有力气拥紧他,周围这数千人根本就懒得管了。

    她的**有人代行了,关蒄和安九秀抽泣着扑上来,李肆一手一个抱满了怀,使劲压住自己当场一人来一啵的冲动,可嘴角却已经咧到了耳朵下。

    “九秀姐说……四哥哥你辛苦了这么久,她得好好犒劳一下。”

    关蒄大眼睛里闪动着晶莹光彩,说着让李肆心潮澎湃的腻语。

    “我说的可不是我,是我们一起!”

    安九秀赶紧澄清,李肆更是要飘上天去了。

    “啊……”

    严三娘却低呼了一声,李肆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将手抚上她那圆润肚怀,然后抽了口凉气,在动!

    瞧着李肆那小丈夫般一惊一乍的模样,三个媳妇,连带后方正含泪微笑的盘金铃都笑得花枝招展,笑声合着欢呼声直冲云霄,久久难散。

    燕京,虽是盛夏,天色却沉郁无比,畅春园大门口,张廷玉跟内廷奏事处的管事太监,加上康熙贴身侍卫赵昌如雕塑一般站着,三人脸色也都跟天色一般气息。

    “千里加急!”

    门口三人被这声高呼惊动,身躯如弹簧一般蹦了一下,一群快马滚滚而来,前导举牌的骑士还在高声呼喊。朝廷可从没有什么千里加急,最多不过八百里,但这趟急报显然事关重大,连九门提督隆科多都派出骑兵护卫开道。

    那送急报的骑士旋风般冲到大门口,如字面那般滚下了马,将一封书信递出手,然后就瘫软在地。

    张廷玉接过书信,眉毛一垮,西宁来的?不是他要等的消息。

    不在意地拆开书信,粗粗扫过,张廷玉身躯一晃,眉毛也高高扬起。

    “策凌敦多布领军扰藏,西安将军额伦特与侍卫色楞挥军急进,于库库赛尔岭遇袭,额伦特战殁,色楞被执。”

    “十万火急!”

    张廷玉一颗心正重重下沉,又一声急呼遥遥传来,几乎重复了刚才那一幕场景,又一封急报交到张廷玉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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