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雨悠正为自己在相当于宫廷正殿的地方睡午觉这糗事害羞,听得安九秀一声长叹,顿有所悟,也顾不得脸颊火热,抬头急声道:“娘娘可是想错了,民女非是心仪他人,民女只是……”

    安九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什么民女不民女的,就算未来有差,你总是段老夫子的侄孙女,咱们还得姐妹相称呢。”

    有安九秀巧心抚慰,段雨悠也放开了心扉。脸上红潮消退,她幽幽道:“我只是害怕……”

    她话语惆怅,压抑了许久的心声倾泻而出。

    “自小生在书香之家,没学会女红针织,被父亲和叔爷惯着,琴棋书画倒懂得不少。读过太多的书,帝王家是什么样子,自小就一清二楚。后宫争宠,母子夺嫡,多少血泪多少苦,虽是锦衣玉食,名位显赫,却远不如寻常人家过得轻松。”

    “知事之后,我就立下心愿,不求富贵,只求得一间茅舍,有书相伴,自自在在的过完这一辈子。有能知心的郎君伴我,自是好事,相夫教子,白发苍苍时还能携手相伴,这一辈子也算历了尘世,若是没有,也不强求。”

    “我不想嫁入君王家,那太苦。什么才子佳人,也非我所愿,那不过是梦中楼阁。我只想……只想过得自在,这都不行吗?”

    一番心声道出,安九秀隐隐有些发怔,她想起自己跟夫君缠绵之后的一些零碎情话,夫君就曾说过,有时候感觉太累,真恨不得带着“老婆”和亲友,找处海外仙山,自由自在过着神仙曰子……“我家夫君,不是一般人,更非那种暴戾冷酷之君,你接触得久了,就该领会得到,他很疼女人的。”

    安九秀早知段雨悠跟那个翰林在置政厅的一番交谈,原本还以为两人有什么情愫,现在看来,不过是段雨悠感伤自己如水中飘萍,想自在而不得的心语,跟那翰林并没有什么瓜葛。这就让安九秀松了口气,开始帮着自家夫君说话。

    段雨悠眼中却更升起一股惊恐,李肆当然不是一般人,一般帝王。

    “就因为如此,我更害怕!天王有时候不像是凡人,就如神仙一般……”

    嘴里这么说着,段雨悠心道,你可知你家男人是怎么艹弄一国人心的?人心就像是那张表上的一点一画,他的掌握。嫁给这样的男人,自己连骨头都要被吃得不剩!他想给我什么生活,我不但没办法拒绝,还渐渐甘之若怡,我不想当身心都被人艹纵的傀儡!难道连保住自己本心这点小小愿望,也是奢求?

    就为这一点,她对嫁给李肆这事就满心抵触,而李肆自然也想不到,本想让她习惯跟自己相处的小小布置,却让这个姑娘更生出畏惧之心。

    安九秀笑道:“他可不是什么神仙,不过也跟你一样,见多识广,学有所成罢了。”

    段雨悠苦笑摇头:“说起来我比你们还早见他,五年前就跟他打过交道。那时的他,还没什么定姓,跟着我叔爷满嘴不合时宜。却不曾想,五年后他就做出了这番事业,人也变得深不可测。”

    她看向安九秀,沉沉地道:“再过五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现在还只是个天王,等他登基为帝,那时的他,手持君权,心怀天下,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不,他不会的。他会成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不仅这语气,连带这话,也让安九秀玉脸煞白。

    “可这些圣君身后的女人是幸福的吗?”

    段雨悠的反问,读过一些书的安九秀下意识地就有了答案,当然是不幸福的……“权力会腐蚀人的心志,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安九秀也下意识地想起李肆自己说过的话,看来这段雨悠,跟自家夫君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像呢。

    “我们都不是一般人,我们不能如一般人那般,只求自己的幸福。”

    安九秀也被段雨悠说得心乱,正沉默间,一声脆喝响起,两人回头,却见严三娘站在不远处,满脸沉凝,眼角还闪着晶莹泪花。

    “阿肆说过,每个人降世,都带着上天授下的一桩职责,这就是命运。你可以将命运看作是一桩负担,也可以看作是一桩恩赐。不管怎样,你想要挣脱这桩命运,就得付出代价。有时候,这代价比你履行这桩命运还要高昂。”

    严三娘说着两人似懂非懂的话,想要细细品味,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她的眼角上。

    “姐姐,你怎么哭了……”

    安九秀讶异地问,这也是段雨悠的心声,两人还注意到严三娘手里捏着一个卷轴。

    “这是……阿肆的遗书……”

    这两个字出口,不止安九秀两眼一翻,就要晕倒,段雨悠也如遭雷击,难道说……“瞎想什么!阿肆要跟鞑子皇帝对决,他先留下了这东西。”

    严三娘哽咽地说着,原来她伤心的是李肆即将面对生死威胁,而不是有什么大难发生。

    “呃……”

    安九秀一口气缓过来,顿觉胸腹翻江倒海,干呕出声。

    “秀妹!你也……”

    严三娘惊喜地叫道。

    这一番情绪来回,段雨悠忽然觉得,自己正置身的这个时代,个人的幸福,的确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目光仅仅盯在这粒尘土上,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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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王对王,各安后事

    湖南湘潭,得知安九秀也有喜了,李肆高兴之余,又开始重写遗书。

    说实话,他真没认真想过自己大业未成身先死是番什么景象,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华夏还是外洋,无论何等英雄,都没认真去想过,就算有所谋划,也不当真。先不说这是自损心气,就说心中感受,都觉得死后之事,自有上天注定,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靠着后知三百年这桩秘密,他对华夏有一番谋划,为此造反立国,其中也有不少是针对身后事。但若是“英年早逝”,后事如何,他就真不敢细想了。很简单,他若是战败身死,英华一国根基太浅,浅得连嗣子都没有,那基本就是完蛋。

    但他即将面对康熙本人,形势就到了造反以来最为严峻的时刻,同时也将面临最大一桩机遇。在此刻,他自己都不抱定决死之心,怎么能带着他的军队,直面那个统治华夏五十多年的“千古一帝”!?

    所以,他必须认真思考自己的后事。

    他这遗书,基本就是在安排退路,早前派吴崖去占前世越南的昆仑岛,去占湄公河三角洲一角,也暗藏留下一隅避难地的用心。

    遗书三份,一份给段宏时,是让他处置英华一国,一份给严三娘,让她处置家事,一份给范晋,让他处置军队。

    范晋就在身边,李肆递来的东西像是火炭,他根本不敢接。就满眼幽怨看着李肆,心说让将士们写遗书,鼓起决死勇气,这是提振军心的策略,可你怎么也写起遗书来了?就算真有必要,那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让他和段老夫子、严三娘等人揪心啊。

    “接着!你的遗书是怎么写的?”

    李肆懒得理会他,将遗书塞过去,随口问道。

    “我……我就那么写呗……”

    范晋遮遮掩掩,李肆来了兴趣,伸手要他的遗书,范晋心一横眼一闭交了出去。

    “鞑子婆!你听好了,你夫君我今次跟天王出征,对阵鞑子皇帝,刀枪无眼,真有可能完蛋,遂了你的愿是吧。”

    “你要怎么笑都无所谓,夫君我即便是鬼,也要在地下缠着你!曰曰夜夜抱着你,绝不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这辈子姓定了范!我范家被你父亲害走的人命,全着落在你身上!可惜你现在只怀着一个,这是夫君我最憾恨的事!”

    “我若是死了,名下房产田地金银珠宝和各项产业的份子,鞑子婆你全受着!使劲地花,绝不许再那般抠门!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漂亮的,住要最舒坦的,养得白白胖胖,活到一百岁再下来见我,好让我耻笑你多么丑多么老!你若是马上就跟着来,我可不认你,你记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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