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三天前的战斗,李顺就是一阵后怕,冲在前面的前锋营死伤好几百号人,其中还包括几十个禁旅旗营的满人,个个都是军中勇武之辈。听说连贼军面目都没看清,就被大炮炸得尸首不全。

    拉回思绪,李顺觉得自己好像跟同伴离得太远,正想蹭过去,咚咚咚一阵轰鸣声猛烈拍打着耳膜,接着眼前那帮同伴,连带大半截垒墙散作无数碎片,飞升上天。

    猛烈的冲击将他卷得翻滚不定,神智也一片模糊,就只觉天地不断崩裂,雷鸣一阵阵在头顶炸响。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踹醒,是管哨把总。

    “贼军攻来了!拿起你的枪!”

    把总高声喊着,残破垒墙后已经聚集起了数百人,小炮火枪噼噼啪啪放个不停。

    “枪……我的枪呢……”

    也忘了害怕是什么,李顺麻木地找到自己的枪,装药上弹,还下意识地去引火绳,然后醒悟自己现在用的是自来火枪。

    挤在人堆里,扳起龙头,看着雾茫茫的前方,李顺抬枪就射。啪嗒一声,没打着火,再扳龙头,扣下板机,结果用力过猛,枪簧卡住了。

    “这破枪……”

    李顺低头查看,嘴里还抱怨着。咻的一声,一颗铅子从头上掠过,噗哧射在身后一个兵丁的额上。那兵丁两眼凸裂,一声不吭地扑下,将李顺压倒在地。

    空气如被无数利刃切断,厚重烟尘也被拦腰截断,噗噗声不绝于耳,这数百兵丁胡乱堆起的人群里炸起连绵一条血线,正挥着腰刀高呼死战的管哨把总不知道中了多少发枪弹,打着转地摔进人群。

    血水在李顺脖子里灌着,背上压着个死人,他才醒悟到自己还活着,还想活着,那一排排枪声惊得他不停打着哆嗦,完全没一点力气动弹。

    听得同营人惊声叫着四散而去,接着是周围受伤兵丁的惨嚎,李顺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揪住,泪水、汗水和口水跟身上那尸体的血水混在了一起。

    他还不敢哭出声,不远处,一排红衣兵撞破了烟尘,踩着黑沉沉皮靴,裹着绑腿,步伐异常整齐,像是一排丛林推了过来。他们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火枪端得直直的,刺刀闪亮。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偶尔从后方射过来枪弹弓箭,将零星红衣兵打倒在地,也不过是像在石头上刮下极细微的一粒石屑,这块石头还是个整体,没因此受到丁点撼动,继续直直压来。

    眼见这排红衣兵离自己只有十多步了,那股巨大的恐惧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传闻红衣兵不放过战场上每一个躺着的敌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用那枪上的尖刀捅上一刀,李顺终于爆发了。

    他不想死,家中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老母,他不想死,老母都给他说了一房亲事,就等这场战事完了,行粮赏钱能凑足聘礼。

    恐惧终于化为力量,李顺推开身上的尸体,一跃而起,掉头就跑。

    蓬的一声,李顺屁股一麻,摔倒在地。

    学着记忆中教官的收枪姿势,吹了吹月雷铳正飘烟的枪口,虎贲军前营丁翼二哨哨长黄慎甩了个枪花。插枪回腰,左右看看,部下依旧板着死人脸,没趣地耸了耸肩膀。

    “好了,就到这为止,等营里的炮跟上来再前进。”

    跨过大半垮塌的垒墙,黄慎给自己这一哨一百多号人下了命令。

    “打仗果然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事……”

    接着他看到破损不堪的垒墙残垣下,一堆堆清兵尸体破碎狰狞,再摸摸自己胸甲上的两处凹痕,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黄慎只是在感慨,李顺心头却在滴血。两个士兵将他死死按住,一个带着白袖套的贼军一把扯下他的裤子,用钳子很粗暴地在屁股的伤口上一夹,痛得他叫声都变了调。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一缕像是药粉的东西洒到伤口上,然后听到那白袖套嘿嘿一声笑,啪嗒打着了火镰。

    哧的一声,扑鼻肉香飘起,李顺梗直了脖子,两眼翻白。

    “还能干活,送到衡州去。”

    白袖套的声音渐渐飘渺,李顺终于晕了过去。

    李顺的遭遇不过是千百人中的一例,七月三曰,虎贲军攻破巴浑岱大营,杀敌两千,俘敌千余。巴浑岱大军溃退十里,跑到长沙城东北方浏阳河北岸扎营。

    七月四曰,诺尔布大军自宫山南麓西来,进到城南奎塘河东岸,在奎塘河跟浏阳河交界一带扎营,跟巴浑岱大军相距十五里南北呼应,将切进城东的虎贲军两面夹住。

    “这是来打仗还是来挖沟儿的?前面一条河不够,还得挖?爷手里只有刀枪,没有锄头!”

    “贼军有枪,咱们也有枪,甚至还有炮!瞧好了您,这可是咱们佐领从景山炮厂弄出来的,贼军来了,一炮全撂倒,准个儿灵!”

    “去去!别啰噪了,别说什么南昌总兵,就是大帅诺尔布也得给咱们面子。咱们是谁!?皇上的包衣!正黄旗的!出来打仗,还要当河工么!?”

    奎塘河边,一群衣着光鲜,满口京腔的兵丁正训斥着一个军将,看那军将也不是千把一类的小官,可对着这帮兵丁却是满脸笑容,不敢摆出一丝上官脸色。

    “诸位!诸位!这可是为大家伙儿好嘛,贼军枪炮打得很远,光这条河是拦不住的,若是诸位有了什么损伤,皇上那心痛,那可是不好的呀……”

    南昌镇标中军游击王磐笑容可掬地劝着这帮内务府披甲人,心中却是骂了一遍又一遍,你们死不要紧,让这大营露这么一角,那怎可得了!?

    接着他又暗自抱怨,大帅诺尔布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这正黄旗包衣丢给南昌镇“提领”,到底是谁提领谁呢?估计他们的佐领正满肚子气,想要找自己总戎发泄。怪不得总戎躲着不出来,就让自己这个中军来得罪这帮京城奴才爷。

    他这通情达理的劝说没有丝毫作用,近百步宽的奎唐河就是天堑,这百多正黄旗包衣披甲人觉得绝无危险。直到西岸出现红衣兵,他们都没什么反应,一个个还在河岸边泡脚,顺带朝对岸红衣兵鼓噪,那就是贼军嘿,没多长两条腿一个脑袋嘛。

    红衣兵已出现,王磐就跟部下识趣地朝后退去。虽见对方只有几十人,该只是哨探,但他们手中的火枪能打多远,江西兵可是心中有数。

    蓬蓬一阵枪响,旗人先开火了,一边打枪一边笑,当自己是在塞外围猎一般。

    对岸红衣兵可吞不下这口气,很快就还回来一阵排枪,这时候旗人笑不出来了。枪弹在东岸减起点点尘土,河岸边那些洗脚泡澡的栽倒十来个,血水缕缕飘开,惊得旗人一片呼号。

    “拦住!敢冲营者,格杀勿论!”

    王磐也吓得魂飞魄散,要是对方渡河,怕是就靠着撵这股旗兵,就能破了整座大营。

    战时终究还是有军法的,王磐带着部下高声呼喝,将这帮炸窝的旗人拦住。

    “我们……我们是找锄头铲子!通融个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旗人们一脸谄笑,身子还职业姓地弯成了。

    “回去!你们的枪炮呢,打起来啊!”

    王磐可不敢放他们,到时乱了营,大帅敢不敢砍这帮包衣的脑袋不清楚,砍他的脑袋却是一定的。

    “吔!?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给你脸不要脸!”

    “滚开,不然我们手中的枪炮可不客气了!”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46095 46096 46097 46098 46099 46100 46101 46102 46103 46104 46105 46106 46107 46108 46109 46110 46111 46112 46113 46114 46115 46116 46117 46118 46119 46120 46121 46122 46123 46124 46125 46126 46127 46128 46129 46130 46131 46132 46133 46134 46135 46136 46137 46138 46139 46140 46141 46142 46143 46144 46145 46146 46147 46148 46149 46150 46151 46152 46153 46154 46155 46156 46157 46158 46159 46160 46161 46162 46163 46164 46165 46166 46167 46168 46169 46170 46171 46172 46173 46174 46175 46176 46177 46178 46179 46180 46181 46182 46183 46184 46185 46186 46187 46188 46189 46190 46191 46192 46193 46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