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武昌府东面的黄州府城头上,红衣军将们愤声地讥讽着,脸上的愤慨和悲戚依旧浓重。
武昌城坚,但坚的只是城墙,那十数万城中民人,没见到南蛮因妖女被焚而溃决,反而听到数万人愤怒地同声呼喊焚城时,自己的心志反而溃决了。托武昌知府杨文乾的福,得知南蛮那位皇帝陛下只是想焚城,还有时间逃命,都一窝蜂逃出了城,混乱间,天地会和军情司的人手大批渗入城中。
因此当大军带着火炮一到,这武昌城就陷落了。
可大家最憾恨,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张伯行居然逃了!?
“没什么奇怪的,张伯行本就是愚妄之人,还以为咱们一国是妖孽之国,害了盘大姑就能绝了我们的气运。即便算错了此事,他还带着兵丁守城,想的确实是青史留名。”
“可问题是,雍正撤了他湖广总督的职,他就不是清廷的官员了。他也再没名义与城偕亡,而且即便亡了,他能留下什么名?不臣之名?”
“我猜想没错的话,他之前其实也想过就留在武昌,死在大火里的。但最终他会跑掉,恐怕还是开始担心,雍正会给他定下什么罪名,将他之前什么降妖除魔的名声抹掉,甚至让他背上恶名。所以他跑掉了,他想活着守护他的名声。”
薛雪的声音响起,他一番解释,让军将们心中恍然,真是想不到,这位清官,肚子里花花肠子还真会绕,绕来绕去,总是为了他的名。
“罗猫妖是干什么的!?也没把他盯牢了?就算他逃回燕京,也该派黑猫把他的脑袋割回来!”
“是啊,盘大姑可不能白白的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军官们激愤地嚷着,听到“盘大姑”这个名字,一直在沉默地吴崖转头看向薛雪,两人交换过默契的目光。
“盘金铃”死了,萧拂眉活着,这已是个秘密,加上之后不得不了解此事的人,最终会知道此事的人,不超过二三十人。
“内河水师没建起来,地形又这么烂,商人在这里也不得力,咱们要继续东进,可真是麻烦……”
吴崖把话题带回到眼下军事上,部下们也都皱眉。眼下神武军、龙骑军以及炮兵赤雷军一部已进到黄州,即将涉足安徽。由于事前准备不足,没有足够的水师支援,同时后勤也没整理到位,政治攻势更没启动,前进速度极为缓慢。
自黄州向东,江湖纵横,清廷水师密集,地方官民顽愚。除非定下大举北伐,攻入江南的战略,否则继续深入,处境会越来越不利。
“陛下有令,大军止步,回防岳州!”
薛雪是临时客串杨适,来向吴崖传令的,李肆已带禁军南归,为的自然是控制武昌一事的余波。
听到这个决定,众人几乎都要跳了起来,虽说往前打确实有些麻烦,但就此止步,任由那张伯行跑掉,这口气怎么也吞不下。
“那还能怎么着!?张伯行逃到燕京去,也要咱们现在就打到燕京去?他不过是一个人,真要拿他,一队黑猫足矣!”
吴崖向薛雪点头,然后沉声说着。
薛雪微微一笑:“这事也轮不到黑猫动手,其实他们早就盯住了张伯行,但陛下说,没必要为鞑清送过去一个死于国事的忠臣,张伯行……会得他的报应。”
神武军副统制展文达捏拳道:“我们不去抓,黑猫也不去抓,那还有谁去给他降下报应!?”
同为副统制的韩再兴补充道:“还有那马见伯,他可是罪魁祸首!”
薛雪点头:“放心,一个都跑不掉,会有人替我们出手。”
燕京,乾清宫正殿,正参加御门听政的王公、大学士和九卿科道们,听到龙椅上的雍正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时,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这是在替南蛮复仇啊!”
“万岁!此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怎可行之!?”
“此议一定,怕不天下鼓噪啊皇上!”
臣子们跪满一地,如丧考妣地叫唤着,咚咚叩头声不绝于耳。
允禩看了看那群情激愤的一殿臣子,长出一口气,心说,此时再不起,又更待何时,风声越来越紧,自己本无什么机会了,却不想老四你亲自送上这样一桩绝大机会,你这可是……跟天下人为敌啊。
他挺身而出,跪倒在地,朗声道:“求请皇上,收回成命!”
在他的带领下,臣子们的呼喊汇聚为一道巨大声浪,几乎快能将龙椅上的雍正掀翻。
若是换在之前,这般汹汹气焰,雍正根本就招架不住,可现在他却嘴角噙着冷笑,如视猪狗般地扫视这帮以允禩为首,形近于逼宫的朝臣。
雍正先是轻声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以张伯行为荣呢?”
接着他骤然咆哮:“抗旨不遵,擅起边畔,他张伯行担得起这个罪责么!?”
殿堂一阵沉默,接着众人抽凉气的动静汇聚为一股瑟瑟寒风。
臣子们都心道,喔唷……完蛋!二愣子皇上把咱们朝廷的底给掀了!
南蛮乃反贼,虽然势已大到不能制的地步,隐隐有南北分踞的态势,但朝廷是绝不承认这桩现实的!就连“南蛮”这一词,都绝不会在朝廷邸报和题本奏章上出现,如果出现,那就是大大的犯忌!历来都是以“反贼”、“李逆”称呼,即便称作“南蛮”,那都意味着朝廷将其等而视之。
而现在,雍正竟然用“边畔”一词来形容大清跟南蛮在湖广所生兵事,这就是将大清跟南蛮平等相待,这是现实,但却是只能在私底下说,却绝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现在雍正竟悍然揭穿,怪不得臣子们既是惶恐,又是鄙夷。
当时就有御史抗声道:“万岁失言!请收回‘边畔’一语!”
臣子们正等着雍正打哈哈下台阶,雍正却一声厉喝:“混帐!拖下去!”
拖下去后会是怎样,没人知道,但这个御史却是马上就消失了,殿堂寒意顿时再升一层。
张廷玉站了出来,原本以为他还要劝解雍正,他却转向众人,沉声道:“万岁重实,以实领国务,方能稳得我大清江山。若是没万岁,眼下一国是何面目,诸位就没扪心自问过!?”
这话问得臣子们都骤然一惊,南北形势,还真如张廷玉所言。不是雍正登基,那李肆会安安稳稳一年多,一直在南方不动,甚至还还了岳州!?
民间早有戏言,南北两帝有暗中默契。可从大清江山的角度考虑,这难道不是件好事?真要换个皇帝,跟李肆没有默契,继续打杀下去,大清还能握有江南?说不定连两淮都没了!
雍正脸色沉重地道:“朕与那李肆虚与周旋,空手搏虎,才暂时护得这大清江山一年多的安稳。尔等不体朕心,朕可宥之,可不体国情……”
他咬牙道:“罪无可赦!我大清江山,要从风雨飘摇中立稳,要复皇考之盛,就得看清眼下之势!岭南、云贵难道还在朝廷手上!?湖广四川依旧完璧!?你们说啊!”
没人敢说,雍正接下的确实是副烂摊子,他的确有底气破罐子破摔,甚至敢于说出“边畔”一词,要将南北定为敌我两国的关系。这对他来说,当然是最有利的,起点低嘛,异曰进退空间就大大的富裕了。
接着雍正看向允禩,后者咬牙,感觉形势已经脱离了自己预计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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