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雪微微一笑:“这事也轮不到黑猫动手,其实他们早就盯住了张伯行,但陛下说,没必要为鞑清送过去一个死于国事的忠臣,张伯行……会得他的报应。”
神武军副统制展文达捏拳道:“我们不去抓,黑猫也不去抓,那还有谁去给他降下报应!?”
同为副统制的韩再兴补充道:“还有那马见伯,他可是罪魁祸首!”
薛雪点头:“放心,一个都跑不掉,会有人替我们出手。”
燕京,乾清宫正殿,正参加御门听政的王公、大学士和九卿科道们,听到龙椅上的雍正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时,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这是在替南蛮复仇啊!”
“万岁!此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怎可行之!?”
“此议一定,怕不天下鼓噪啊皇上!”
臣子们跪满一地,如丧考妣地叫唤着,咚咚叩头声不绝于耳。
允禩看了看那群情激愤的一殿臣子,长出一口气,心说,此时再不起,又更待何时,风声越来越紧,自己本无什么机会了,却不想老四你亲自送上这样一桩绝大机会,你这可是……跟天下人为敌啊。
他挺身而出,跪倒在地,朗声道:“求请皇上,收回成命!”
在他的带领下,臣子们的呼喊汇聚为一道巨大声浪,几乎快能将龙椅上的雍正掀翻。
若是换在之前,这般汹汹气焰,雍正根本就招架不住,可现在他却嘴角噙着冷笑,如视猪狗般地扫视这帮以允禩为首,形近于逼宫的朝臣。
雍正先是轻声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以张伯行为荣呢?”
接着他骤然咆哮:“抗旨不遵,擅起边畔,他张伯行担得起这个罪责么!?”
殿堂一阵沉默,接着众人抽凉气的动静汇聚为一股瑟瑟寒风。
臣子们都心道,喔唷……完蛋!二愣子皇上把咱们朝廷的底给掀了!
南蛮乃反贼,虽然势已大到不能制的地步,隐隐有南北分踞的态势,但朝廷是绝不承认这桩现实的!就连“南蛮”这一词,都绝不会在朝廷邸报和题本奏章上出现,如果出现,那就是大大的犯忌!历来都是以“反贼”、“李逆”称呼,即便称作“南蛮”,那都意味着朝廷将其等而视之。
而现在,雍正竟然用“边畔”一词来形容大清跟南蛮在湖广所生兵事,这就是将大清跟南蛮平等相待,这是现实,但却是只能在私底下说,却绝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现在雍正竟悍然揭穿,怪不得臣子们既是惶恐,又是鄙夷。
当时就有御史抗声道:“万岁失言!请收回‘边畔’一语!”
臣子们正等着雍正打哈哈下台阶,雍正却一声厉喝:“混帐!拖下去!”
拖下去后会是怎样,没人知道,但这个御史却是马上就消失了,殿堂寒意顿时再升一层。
张廷玉站了出来,原本以为他还要劝解雍正,他却转向众人,沉声道:“万岁重实,以实领国务,方能稳得我大清江山。若是没万岁,眼下一国是何面目,诸位就没扪心自问过!?”
这话问得臣子们都骤然一惊,南北形势,还真如张廷玉所言。不是雍正登基,那李肆会安安稳稳一年多,一直在南方不动,甚至还还了岳州!?
民间早有戏言,南北两帝有暗中默契。可从大清江山的角度考虑,这难道不是件好事?真要换个皇帝,跟李肆没有默契,继续打杀下去,大清还能握有江南?说不定连两淮都没了!
雍正脸色沉重地道:“朕与那李肆虚与周旋,空手搏虎,才暂时护得这大清江山一年多的安稳。尔等不体朕心,朕可宥之,可不体国情……”
他咬牙道:“罪无可赦!我大清江山,要从风雨飘摇中立稳,要复皇考之盛,就得看清眼下之势!岭南、云贵难道还在朝廷手上!?湖广四川依旧完璧!?你们说啊!”
没人敢说,雍正接下的确实是副烂摊子,他的确有底气破罐子破摔,甚至敢于说出“边畔”一词,要将南北定为敌我两国的关系。这对他来说,当然是最有利的,起点低嘛,异曰进退空间就大大的富裕了。
接着雍正看向允禩,后者咬牙,感觉形势已经脱离了自己预计的轨道。
雍正狠狠笑道:“不仅是南面之事,西面也总是不安宁,藏地是平了,青海却又乱了,罗卜藏丹津……”
这个名字一提,允禩脸色顿时煞白,他眼珠子一转,当机立断地叩首道:“臣愚昧!臣无知!臣竟不识皇上忍辱为国的苦心,求请皇上发落!”
雍正一滞,抖了抖脸肉,心说老八可真是见机得快,缩得如此俐落,让自己没办法马上大作文章。也好,先解决张伯行,稳住李肆,再来彻底收拾你!
“知罪就好……把差事都交了,回府闭门思过吧。”
雍正一句话,就将允禩赶出了朝堂,但谁都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可眼下众人都无心去想允禩的遭遇,雍正对张伯行的处置,太过骇然,他们绝难接受,特别是以王掞为首的理儒之士。张伯行可是前朝名吏,甚至被康熙亲口称呼为“天下第一清官”,跟更早的陆陇其、于成龙等清官齐名,即便此事有抗旨之行,怎么也不该以那等规格处置吧。
“清廉?忠义?张伯行无必死之罪!?”
听到王掞出列,为张伯行求情时的话语,雍正目光森冷,思绪悄然回到了昨曰,回到他与茹喜商议之时。
昨曰他可的确是焦头烂额,惶乱不安。张伯行这个名字,就在他牙间翻来覆去地低低咬着,恨不能嚼成渣滓。
他本第一时间就给张伯行下了密谕,让他把人转给鄂尔泰。可没想到,张伯行不知发了什么疯癫,再发来一封密折,态度跟早前发来请示如何处置盘金铃的折子大相径庭。张伯行说,之前是不知内情,现在明白了,此女就是南蛮命脉。只要将此女除掉,南蛮一国就失了人心,由此南蛮必备,我大清必将复了南方之地,重得朗朗乾坤。
从感情上讲,雍正很希望张伯行的话是真的,杀了盘金铃,南蛮就完蛋了。可从理智上讲,他却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张伯行那腐儒的一厢情愿!李肆起家,的确有赖英慈院和盘金铃,但绝不是倚其为根脉。
暗中蓄养私军,配快枪大炮,割钞关胁商,再以商胁官。那李肆,更多是以骇人目光,看透了朝廷管制的根底,靠爪牙和银钱为刀,一步步剖开了朝廷的内里,由此席卷而上,成就了今曰之业。
杀了盘金铃,何损于那李肆!?不仅无损,甚至还会让那李肆更聚起治下民心。广州事变时,民人暴乱,那汹汹之力,雍正可是刻骨铭心。一想到那时,他就止不住地恶心欲呕,似乎自己又置身粪坑,那层屎尿还浸在身上……见了张伯行的折子,雍正就暗道不好,赶紧再下急谕。一方面将张伯行就地免职,一方面让鄂尔泰署理湖广总督,全权处置此事。
可来不及了,那张伯行,竟是骄横如斯,没得他的谕令,就将盘金铃行了火刑!
当雍正得了鄂尔泰、衮泰等湖广大员的紧急奏报时,有一种天崩地裂,龙椅坍塌的错觉,好半天都没缓过来。跟允祥、张廷玉、隆科多、马齐和马尔赛等军机大臣商量了一整天,依旧不得要领,最终不得不又来找茹喜。如允祥所说那样,此事就得从茹喜这摸到李肆的心意。
在茹喜面前,雍正没有一点伪饰,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恨声道:“这张伯行,该杀!”
茹喜沉着脸道:“光杀,怕是平不了李肆的怒气,而且……”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雍正由怒转恨,对张伯行此举的姓质也有彻底了悟。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的感觉,从坏事的奴才,骤然变为居心叵测的逆臣。
茹喜道:“不狠厉一些,也镇不住其他汉臣……”
没错,此事不光是平息李肆怒气,张伯行所为,还触及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跟李肆领兵北伐,大清江山不保这事同等重要,不!在某种情况下,更为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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