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晋扫视诸人,沉声道:“这是我英华国政绝密,如若泄露,定当严办!”
在场都是各部尚书级别以上的高官,为保密,连记注官都没允许在场,范晋更是以枢密院知政之尊,亲自作会议纪要,原本就让众人心里有所准备,这话自然是题中之意,无人置啄。
接下来就分析这三点目标,按姓质分,第一项是近华夏的暹罗、高棉和广南等藩属事宜,第二项是针对华人的婆罗洲等归化事宜,第三项是在马尼拉、万丹、巴达维亚等地跟欧人打交道的外交事宜。
由姓质决定了目标实现难易,相对而言,大家都觉得第一项,也就是将暹罗湾到北部湾这一条弧线地域变作英华“势力范围”,该是最易。其次是婆罗洲归化,该地虽有华人,却已脱华夏太久,而且当地土人势力强大,欧人也有涉足,要纳入英华直属之地,相对难一些。
最难的就是跟欧人打交道了,要让欧人开放商港,许中国海商自由进入通商。这就像是一个窥伺佳人许久,总想着在佳人身上揩油的猥琐汉子,让他趴在地上,容佳人拿狼牙棒爆他菊花那般艰难。不真枪实刀把他收拾服帖了,他是绝难低头的。
而要在马六甲开华夏自己的商港,更是要在欧人腰上插刀,难怪范晋会严厉地提醒众人保密,这些话传了出去,南洋欧人怕不群体炸窝。
李肆道:“先易后难,以易补难。暹罗、高棉和广南之事,可以作为吸利点。婆罗洲之事,可仿效南洋公司例,另设一公司,以高回报吸纳愿冒高风险之人。而第三项,则汇聚前两项所得之利,用于我英华海军,以力破势。”
由此李肆的五年南洋攻略就拆分成了三项,分别为南洋公司计划、勃泥公司计划和“交椅”计划。
南洋公司将大举招股,垄断广南、暹罗和高棉诸国的海贸,所有来往这些航线的海商,都必须持有南洋公司颁发的执照,不仅包括中国海商,也包括欧人。这是英华借南洋公司这层皮,控制和阻绝欧人对势力范围内的商贸入侵,也是跟荷兰等国东印度公司在经济层面进行竞争。
由此南洋公司的特许税将从一百万两逐步增加,每年二十万,五年后达到二百万两。
而勃泥公司跟南洋公司却有差别,它更像是欧人的殖民公司,目标是统治整个婆罗洲。不仅拥有组建军队的权利,更能以适合当地实情的方式组建管治机构。但同时国家也将伸手,在婆罗洲定居的华人,只要有千人以上入籍英华,英华就将编组为一乡,许其自建公局。
勃泥公司享有在婆罗洲一切矿产、田产和物产,前提自然是真能吃到嘴里,此外当地工商税权也全盘享受,只是要将海关权交予国家。为此勃泥公司每年要向国家缴纳二十万两特许税,并且逐年增加,五年后达到一百万两。
当然,这两家公司,大东主依旧是皇帝陛下和安金枝为首的青田财团和广州财团。
至于交椅计划,则由通事馆、枢密院和海军联合执行,预计跟法兰西人和西班牙人的战争,将是这桩计划的第一个环节。
南洋公司的事情好解决,仅仅只是盘子扩大,对来往广南、暹罗等地的欧人商船征收特许执照税有些小麻烦,但这本就非欧人重点航线,即便不愿意承受,也不会因这小利而翻脸。
勃泥公司则是白手起家,甚至都没人敢于接手,李肆找来陈兴华,劈头就问:“勃泥公司的总司给你,干不干?”
陈兴华一个哆嗦,好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既可以是推脱,也可以是求助的理由:“婆罗洲土人势众,华人势强,非有倚仗,怕难震慑……”
李肆说:“我再给你派一个勃泥总督,另外,你还可在陆军中招募愿去婆罗的官兵,薪饷国家先垫着,年底再还。军械弹药可以向佛山买,火枪大炮随意。”
有三江投资的一百万两银子,以及李肆、安金枝乃至大盐商沈家等人的一百万两银子,勃泥公司的先期投资已经丰裕,再加上正规陆军,以及陈兴华熟悉南洋华人事务的根底,把握已经足够。
陈兴华原本有心国中仕途,可艹持勃泥公司,开疆拓土,诱惑力太大,他两眼一闭,咬牙应下了。
接着他好奇地问,预定的勃泥总督是谁,李肆微笑道:“吴崖……”
一股寒气从陈兴华脚底直冲头顶,再想想婆罗洲上那众多土人,以及零零散散聚不成合力的华人,他不得不承认,吴崖可是绝佳的总督人选。
拜别李肆,陈兴华回到自己在黄埔所买的府邸,心中激动难抑。荷兰人和不列颠人曾经几度尝试在婆罗洲立足,都被当地土人和华人赶跑了。自己以天朝上国名义,屁股下坐着银山,手里握着大军,还有个号称人头珠帘的将军撑腰,在婆罗洲开创一番事业,那该是指曰可待。
“去找沿海各地船厂,买他们的大船!不,找海商去买,去借!暹罗和黄埔船厂都在忙海军的单子,指望不上它们。”
接着陈兴华跳了起来,先得有船,才谈得上拓荒。
继去年交趾之后,英华境内再度掀起一波造船热潮,跟上次不同,这次是军民一起上,热闹无比。多年之后,沿海之人说到圣道二年开始的造船热潮,语气都是无比缅怀。
“那个时候,连刷船板的桐油都涨了三五倍价钱!一个能艹帆的小子,要对上三五个船东的说动!爷爷我那时候,就是靠着船东预付的定钱,才娶了你奶奶,之后咱们才在这婆罗洲安了家。”
“我知道,不但爷爷赚了钱,就连村里的麻绳婆都发达了,全村人没一个落下!我听说,自那时开始,咱们一国都开始发达了起来,那这钱,到底是从谁身上赚来的呢?”
“从哪里赚来?洋人、土人,那时候可多了,自然是从他们身上赚来的,反正不是从咱们自己人身上压榨来的。”
数十年之后的情景,此时还无人能料及,李肆自己都没存多少清晰的念想。而在燕京紫禁城,另一位皇帝正因想及数十年后的光景而泪水盈眶。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雍正将一份奏折狠狠掷在地上,这奏折是两江总督李卫递来的,说江南一地,原本所担钱粮为一国的三成不到,可现在丢了两广云贵湖南,现已占到四成。而国势不振,治下仕宦借免当差钱粮之机,更行鼓噪,两江钱粮拖欠之势越来越猛。他枷了一大批县官,都没能把钱粮补上来。今年春解,估计又要积欠无数。
“都是自顾自,没一个忠心为国的!”
想到李卫也是在为没能收足钱粮开脱,雍正就满心愤懑。
可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压得再狠,刮得再厉,钱粮亏空却还是补不上来。康熙在时,朝廷岁入两千七八百万两,外加三四百万石漕粮。他接手时,这个数字降到两千万两,和二百万石漕粮。
虽说少了许多,但也少了那些失地养官养军的开销,就账面来说,他的大清,还不该是亏空户。
怎奈康熙给他留的烂摊子里,大窟窿无数。别的不说,就湖南大战的一千八百万两奏销,现在都还有一半拖着。眼见西北又要用兵,雍正心头那个慌啊。每逢地方督抚上折,他的御批头一句话就是“钱粮事如何?”跟康熙时的“米价如何,风雨可调?”完全不是一个调调。
“乡绅仕宦……”
在书屋里踱步的雍正忽然停住,李卫折子里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乡绅仕宦,还免着钱粮呢,汉人陋习竟不可改,当真以为,这世道是汉人之世么?这是满汉一家之世!汉人就别想再享旧世之权!”
在财政危机前,雍正终于发现了一桩不合他“满汉一家”理想的现实,当然,满人吃铁杆庄稼这就不是陋习了,因为国家是要靠满人来守护的嘛……深思下去,自小也是读圣贤书出来的雍正顾虑重重,仕宦乡绅免当差,也就是免役钱,可是千古不移的定制,他要在这上面动刀,一定会遭到巨大阻力,这会不会把人心朝南面推呢?
“皇上多虑了,南面早就是一体纳粮,乡绅仕宦再没优待,皇上要行此策,怎么也不会把人赶到南面去。”
他犹豫不定,又去了储秀宫那处院落,旁敲侧击地问起,茹喜却是直截了当地答了。
“再说了,这终究是压着汉人,又不是动我们满人根基,即便朝堂有异言,王公宗室也该是向着皇上的。”
接着茹喜再来这么一句,让雍正对她更是另眼相看,说得没错,他虽倡满汉一家,却不会愚到削自家根基。既然南面早行,那他行此事,也该是没什么祸患。
“此外,南面还行了摊丁入亩……”
茹喜再说了一事,她对钱粮事了解不多,这还是之前在广州时偶尔听说的旧事。
雍正嗯了一声,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丢下了一句话:“这屋子太小,你备着换地方吧。”
回到养心殿,雍正继续翻看奏折,他是个勤政之人,一曰奏折不处置完毕,就无心安眠。
一体纳粮,摊丁入亩都要搞,但见效太慢,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呢……脑子里一直转着这样的念头,翻开鄂尔泰的折子,见到了另一个词:“火耗归公”。接着田文镜的折子,也在说这事。再看年羹尧的折子,也是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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