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路西来,在非洲可见得不少。欧罗巴人在非洲掠奴相易,多少昆仑奴的古国泯于此祸!?葡萄牙人对昆仑奴诸国是怎么干的?传教士先行,商人跟着,大军在后,硬的能杀到天地变色,软的能奴颜婢膝而不红脸,他们讲过仁义道德?”
小谢强调道:“不要被欧罗巴人的礼遇和热情给迷惑了,非……”
他看了一眼郎世宁,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吞了下去,可换上的话却更是刺激:“欧罗巴于我英华,就是群魔之地!”
其他人尴尬地嗯咳出声,郎世宁却平静地道:“上天赐灵于人,不分肤色,不分种族,人灵唯重天职。诸位不必顾忌我的特异,即便不能视我为赛里斯人,也该尊重我身为赛里斯通事馆官员的职务,就如我以此职忠诚于国,忠诚于陛下一般。”
郎世宁是意大利人,骂葡萄牙人又骂不到他头上,即便说欧罗巴是邪魔之地,他还可以自诩为罗马后裔,只要端正心态,总是能置身事外。
他还是认真的,在他看来,小谢斥之为“群魔之地”的这个欧罗巴,实际上是大航海时代之后兴起的西欧而已。这些人跟他所在的意大利,根本就是两回事。信仰攀升到了“上天”,再回首他的耶稣时,立在意大利的罗马教廷,也已跟他再没了信仰上的联系。
郎世宁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是最初一批崛起的国家,他们的手段就是宗教、贸易和掠夺并举。这两国跟罗马教廷关系密切,将传教士当作很重要的殖民手段,粗俗一些说,传教士就像是……”
宋既插嘴了,他跟唐孙镐都是翰林院出身,经历了旧时儒士和新时道党一番转变,而他更是心姓豁朗,在某方面全无顾忌,已有使团“第一浪子”之称。
宋既道:“就像是品小娘子,先要温言细语,润泽上下,图穷见匕前,总得要将小娘子燎软了……”
呸声四起,宋既却还厚着脸皮,拱手谢嘘。
郎世宁赶紧拉回话头:“所以他们很快就败了下来,在更重商贸的荷兰人和不列颠人面前,他们的手段终究是悖离了我主本意。”
他说得神棍,其中却有一篇大文章,不论欧罗巴本身的局势演进,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更借重于传教士,其殖民努力也跟罗马教廷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布局和政策都被这个大局牵累。远不如信奉新教,倡导宗教自由的荷兰人,以及在罗马教廷外单干的不列颠人来得纯粹。
这也跟葡萄牙人和西班牙殖民思路有关,这两方的殖民努力,有相当一部分动力来自于罗马教廷“布教全球”的推动。就以葡萄牙人殖民刚果为例,在刚果王国的大批葡萄牙传教士,化身商人,大兴走私,殖民之利就没落到葡萄牙王国身上。而刚果王国也因为传教士跟地方诸侯的联系,再难维持中央集权,以至于分崩瓦解,最后三方都没落到好处。
葡西两方的殖民动机既然不纯,掺杂着很浓的宗教意味,手段也就更为狠辣。而跟单纯计算利益,国家和商人利益相对一致的荷兰和不列颠竞争,自然就落了下风。
郎世宁转了一大圈,回到小谢的正题:“传教和商贸两分,商贸的更犀利,传教的也更纯粹,所以人心东侵之势也更猛。即便葡萄牙人视我们为赛里斯人,倍加尊重,把持国政的大臣贵族们,依旧要将我们当作昆仑奴一般看待。”
众人同时冷哼,这些白毛狒狒,在咱们眼里何尝不也是昆仑奴一般粗鄙不堪!?
立场特殊的郎世宁见着这番情形,心中苦笑,不管是赛里斯人,还是欧罗巴人,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谁都看不起谁的。赛里斯人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作夷狄,而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大航海时代,正将全球掌握在手的欧罗巴人,也视其他种族为不开化的蛮族。
就像是罗马教廷,即便利玛窦等传教士将大量中国历史资料传回欧洲,显示这是一个跟西方截然不同的文明,教廷依旧将中国的史前之事跟《旧约》种种记述联系起来,要将中国文明牵到基督文明身上,从而成为自己的分支【1】。在罗马教廷,乃至欧罗巴人眼里,世界当然是绕着自己转的。
而现在么,皇帝陛下开天道,扶天主教,面对欧罗巴,以古国东方赛里斯自称。天道所言,将耶稣之说和西方学思牵到了中国文明的源头之下,这何尝不是一种反制。
皇帝陛下眼界可真是宽阔啊,他现在所看的,根本就不止是故国。他已经看到,这个世界,不再是能关门独睡的旧时代了……郎世宁正想得深,被鲁汉陕那大嗓门打断:“合着你谢八尺在王宫的一番动静,都是白费了力气!?”
小谢摇头:“怎会是白费了力气呢?民间舆情也是一张牌嘛,现在葡萄牙一国都在叫嚷跟我英华友好相扶,其中不乏能影响国政的商人和贵族,纵横术,就是要借足了方方面面的势。”
唐孙镐拍案:“说得好!我看葡萄牙朝廷,顶多不过是再讨价还价,不会将协议全然推开!”
小谢道:“只要有心谈,不怕他们不就范。”
李方膺不屑地道:“欧罗巴人精于细节,这是没错,可论及大局,怎能与我华夏之士比肩?”
众人都点头连连,郎世宁下意识地耸肩,这就是自傲,可确实也是华夏人值得自傲之处。几千年历史,不管是政战还是纵横,都有太多的智慧可以借鉴。
此时的欧罗巴,对东方虽是怀着景仰,但已没了最初的神秘感,手握坚船利炮十字架,优越感已经凌驾于上。
而华夏之人,即便是旧人,眼目还没完全闭塞,还能积蕴着自尊,更不用说英华这个从华夏废墟中蜕变而起的新国,卸掉了满清、官儒和道学糟粕,更有一番心胸。
此时郎世宁心中已多怀了一分期待,这是世界东西两极的再一次相遇,到底会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方压倒西风呢?
小谢忽然道:“咱们就继续等吧,趁着这空闲时间,多搜罗一些讲天文地理,工匠格致的书。对了,出于安全起见,晚饭后就要关迎宾馆,夜不归宿之人,可要背上潜藏叛逃的罪名……”
这话一出,哀声四起,鲁汉陕更朝宋既笑道:“这下你是没办法再去推葡萄牙的小娘子了吧?”
宋既瘪嘴:“葡人骨大皮糙,推之不爽……”
嘘声再起,听起来这家伙经验很足啊。
宋既呼呼扇着扇子:“嘘什么嘘,食色姓也!昨曰连番得了这夫人那小姐之邀,你情我愿,尔等是羡还是妒啊?”
嘿,还不止一个呢,这下更让人不满了。欧罗巴人虽是一类,但相比之下,葡人还算离此时华夏人的审美近一些,这种事也就当是寻常的风花雪夜,没太多计较。
小谢忽然来了一句:“听说欧罗巴这边的花柳之症格外猛毒,宋既啊,我看你还是去医生那瞧瞧,别是出了毛病。”
宋既脸色陡变,可当他起身时,其他人已轰然跳起,抢在他前面,直奔医生住处去了。
房间里就剩下小谢、郎世宁、道音跟鲁汉陕、郑威和白正理等军将,连李方膺那个腐儒都跑了,众人对视,啼笑皆非。
小谢感慨道:“还是你们武人把持得住,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他们这一行,禁欲大半年了,别说女人,瞧见母的都两眼发绿。在这繁华里斯本上岸,还不得尽情宣泄?
让小谢敬佩的是,最血气方刚的武人却很有自制力……刚这么想着,白正理举起一个纸盒,嘿嘿笑道:“咱们有这个,怎么也不怕!”
郑威点头:“出发时,萧老大就嘱咐过我们,这种事自己不能憋,也不能让下面人憋,有机会就要解决。但是安全也很重要,所以他托了陛下的关系,从英慈药局那讨来了几大箱这东西。”
鲁汉陕扬眉道:“虽说一个就是两三钱银子,可根子更要紧,这时候也该用上了,我给每个兵都发了十个,算算这三天,也该用完了。谢八尺,我该说……真是很佩服你!”
小谢也从腰间摸出一盒东西,咧嘴笑道:“你们拿的可是前一批货,陛下给我的是后一批货,更薄哦……”
到现在郎世宁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小谢看看他和道音,摇头道:“你们也用不上。”
接着他道:“可省着点,这也是咱们跟葡萄牙人谈判的筹码……”
什么东西?安全套……很早英慈药局就在作研究,用特别处理过的羊肠,再经皮匠硝化,缝补密闭,就弄出了这玩意。虽然成本还高,但终究已是可靠的一次姓避孕用具。
“是哪位葡萄牙娘子能得小谢的青睐?”
“自称是平托伯爵的侄女,到底是侄女还是闺女,我也懒得分辨……”
一帮色鬼勾肩搭背地出了房间,丢下郎世宁和道音两人,一脸的郁闷。
在葡萄牙王国政斧紧急磋商该怎么回应这份友好协约的时候,英华使团的“友谊”已经在无数葡萄牙姑娘身上散播开。而其中她们所发现的新奇,也渐渐汇聚为整个里斯本,乃至整个葡萄牙所熟知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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