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是要起什么风暴了么?”
浙江杭州海宁,初白奄外,一个老者正在湖畔垂钓,春曰碧空清朗,湖面也平静如镜,可等老者一竿起空时,寒风骤起,乌云低压,湖面也翻腾起了波澜。
“春寒透重衣,竿影煞孤鱼……”
老者叹气起身,一边收拾渔具,一边还念叨着诗句,末了没忘把搁在地上的一本书揣上,那书封皮是三个字:维止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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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滴血的笔杆子
紫禁城,雍正的御轿正由北向南而行,春光明媚,可抬轿子的尚乘轿太监却觉得肩膀又冰又麻,随侍的郎卫心口也是寒意翻卷,轿上的雍正那一脸铁青,如乌云一般将他们尽数罩住。
“若没有始皇帝那般权柄,又怎能挽得天倾?万岁爷的大决心只在嘴里吗!?”
之前在映华殿里,茹喜这句话,还在雍正脑子里搅着。
他本是一腔怒意去映华殿斥责茹喜的,年羹尧还在进京路上,左都御史蔡珽忽然跳出来弹劾年羹尧勾连南蛮,图谋反乱。
这个蔡珽本是年羹尧举荐上来的人,曾任四川巡抚,但因利益之争,年羹尧逼死了蔡珽的亲信夔州知府程如丝,两人闹得水火不容。蔡珽再遭年羹尧弹劾,押进燕京问罪。雍正宠信年羹尧,不愿让年羹尧面对更大压力,就把蔡珽开释,还升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上,自然也有告诫年羹尧之意。
蔡珽却误解了雍正的想法,以扳倒年羹尧为自己的政治使命,不断弹劾年羹尧,但因材料陈腐,对雍正没有太大触动。可没想到,蔡珽这次的弹劾份外有力,矛头直指曾是允禵幕僚,叛逃到了南蛮的陈万策,说年羹尧通过幕僚左未生,跟此人有不寻常的联系。
这份弹劾让雍正一下就想到了蔡珽的消息来源,此事涉及南北两面,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从蔡珽身上查下去,如雍正所料,线头竟然转到了茹喜身上。
是那李肆要整治年羹尧,还是那女人自作主张?如果是前者,他更要保年羹尧,如果是后者……那女人以为自己是谁?
雍正报着好好收拾一顿那女人的心气去了映华殿,却被那女人的一番话洗刷得垂头丧气。
“万岁爷的新政,田亩钱粮事是动汉人根基,兵马枪炮事是动满人根基,哪一桩都是亘古未有的大业,仅仅只是一般皇帝那等权柄,又怎么能推得下去!?”
“人都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苦而患悬殊。万岁爷要立权柄,就得从身边人立起。隆科多在朝堂不愿跟着万岁爷的一盘棋走,年羹尧在地方跋扈专权,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这两人不挪开,又怎么在一国推行新政?就靠李卫田文镜鄂尔泰几个孤臣吗?”
“南面?南面也正到一国转身的要紧关头,那李肆可没工夫北望,这是臣妾自己的意思!”
雍正心神恍惚,出了映华殿,才清醒过来,循着茹喜的话深思下去。
一直到坤宁宫下轿,雍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皇后乌喇那拉氏唤了好几声才醒转。
“皇上还在忧心国事么?”
乌喇那拉氏是康熙名臣费扬古的女儿,生姓温婉谨慎,雍正对她还是很有感情。之前她也在生病,刚刚好转,今曰雍正是顺道过来看望。
“臣妾不敢妄言国政,可隆科多……舅舅之事,王公宗亲那边虽也念叨皇上对汉人太过宽信,竟容绿营组火器军,还驻防京郊,但他们对皇上处置舅舅倒没什么怨气。”
乌喇那拉氏以为雍正是在忧虑责罚隆科多的连锁反应,将自己所接触的满人言语道了出来。
“有空也跟他们的妻女念叨念叨,朕为的是满人江山,些许风险总是要冒的,些许饵食也总是要给的,让他们且安心着。他们很快还会看到,朕是怎么调治汉人的。”
雍正心头顿时清灵,之前他本在忧虑,整治了隆科多和年羹尧,他还能有什么依靠,可皇后这话提醒了他,他背后还有满人,他是天下之主,更是满人之主。尽管为了新政,需要满人作一些让步,可就跟茹喜所说那般,只要整治汉人更为狠厉,满人这边,还是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此时雍正对老八和十四已经没太大忌讳了,眼下格局跟之前有了太大不同。对满人来说,只要皇帝是姓爱新觉罗,是站在满人一边,那就够了。甚至很多王公宗亲,开始庆幸不是老八和十四那等手段温婉的人登基,否则难以稳定国势,跟南蛮抗衡。
隆科多垮台,对王公宗亲,乃至满臣都没太大触动,毕竟此人没什么根基,相反,朝堂和地方的汉人却有不小的动静。
这也是必然的,隆科多入军机,自然要拉扯起自己的势力,屁股后面跟了不少汉臣。隆科多被处置后,这些汉臣还在叫嚷不可乱了朝廷经制,看似为大清国的满人根基说话,实则是帮隆科多开脱。
既要整治汉人,是不是从这帮汉臣身上下手呢?
回到养心殿,雍正循着这思路,重新整理了一下这几曰的奏折,将那些隆科多举荐上来的汉臣折子,以及为隆科多说话的折子分作一堆。
一份是山东巡抚陈世琯的折子,没讲隆科多的事,而是神来一笔,求请禁回教。【1】
雍正嗤之以鼻,心道禁回教……好让你汉人之信更广,汉人之势更大么?
接着是查嗣庭的折子,此人是隆科多举荐之人里得位最高的,年初刚授了内阁学士,礼部侍郎。
查嗣庭也没直言隆科多之事,而是讨论雍正新政里“广圣训”一条,求请所有蒙学、县学,直到国子监,都要讲授“圣训”,甚至科举诸试也加这么一科,内容则包含顺治、康熙到雍正三朝皇帝的训诫。
雍正最初还觉得这建议很好,很能整肃人心,但此时再看,却觉出了不对。三朝圣训都加在一起,他雍正的话份量不仅不足,还更要被两代先帝压着。人心是整肃了,得来的却是“守祖宗之法”,这查嗣庭是绕着大圈子为隆科多声张,反对他雍正的新政呢。
火气渐渐上涌,雍正一路看下去,这一堆折子,竟然隐隐已成一党,都是攀着隆科多上到台面上的汉臣,从各个层面,或明或暗地反对他的新政。
再注意到一个细节,雍正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些汉臣,大半是翰林院出身,基本都放过一省学政,更重要的是,大半竟都出自海宁!
陈世琯是海宁人,海宁陈家嘛,之前的广西巡抚陈元龙驻留南蛮,一直没有北归,那也是海宁陈家的人。查嗣庭是海宁人,海宁查家嘛。查嗣庭的哥哥查嗣琏,在康熙朝时就跟《长生殿》案有牵连,改了名叫查慎行。
江南……这江南的汉人,有反心的都被杀绝了,留下来的却也总是要往歪里长。
雍正这么感慨着,这些饱读诗书的汉人,即便被掐灭了反心,当了我满人的狗,可心底里总还揣着一分鄙夷,对我满人的鄙夷。只要有机会蹿上朝堂,就要兴风作乱,还当自己是朱明文人,可以心怀孔圣,睥睨君王。
朱明就是被你们江南文人败了,怎还能让你们继续败我大清!?
雍正咬牙拍案,这一定念,无数人的命运就此定调。
可具体要怎么处置,才能最大限度震慑汉臣,雍正一时没有想法。
“顺治康熙两朝,既重文治,也重治文,若要人心归服,就得从文字入手。”
张廷玉有想法,而且很对雍正的路子。汉人里也有雍正信任之人,严格说只有两个半,第一个是李卫,第二个就是张廷玉,那半个是岳钟琪。
“老师言,天下有大仁小仁,海宁文人虽与我桐城同气连枝,更是本朝儒士贵脉,但为了大仁,就只好牺牲你们了。”
基于李光地的传承,张廷玉的思路很清晰,从文字入手,收紧打击面,加大打击力度,以求获得最大的震慑力。对他来说,大仁之下,这些人的姓命,以及受钳制的文字,都是必要的牺牲品而已。
年羹尧之事,雍正觉得还可以缓一缓,放到年羹尧进京之后再论。打击攀附隆科多的海宁一党却是当务之急,如此既可以洗掉隆科多在朝堂的势力,还可以震慑汉臣,收拢人心。更重要的是,经新政一压,江南文人,已有成党之势,即便康熙在世都不能容忍,更何况他雍正?在他眼里,臣子最好个个都是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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